張藝謀導演、劉恒與嚴歌苓編劇的《金陵十三釵》熱播之后評價各異,但這部歷時5年精心打造的國產影片,與張藝謀此前導演的《紅高梁》、《英雄》、《滿城盡帶黃金甲》、《山楂樹之戀》相比,思想性和藝術性明顯增強,正如張藝謀自己所說:“歸根結底,一個文化產品的終極目標當然要有好的情懷、好的思想,大家判斷一部好電影,還是要看這個”, 而好思想如何演繹如何表現,卻是一部影片的藝術特色所在。
《金陵十三釵》描寫了1937年日軍侵占南京,戰火中,六朝古都成了廢墟。一支十數人的國軍德械教導隊余部在長官李教官指揮下,從日軍手中救出了一批教會學校女學生,幸免于難的書娟等學生返回文徹斯特教堂,隨她們一起來到的,還有受雇遠道至此收斂神父遺體的美國人約翰?米勒。此時的南京城中,逃難的人們蜂擁進安全區和教堂尋找庇護,十三名風塵女子強行進入教堂避難,其中精通英語的玉墨希望約翰憑借其外國人的身份幫助她們離開南京。但教堂內逃難的人們逃避不了日軍的蹂躪,當日軍發現這里藏著女學生時,要求這群女學生為日軍占領南京的慶功宴助興,面對日軍的暴行,十三名妓女決然替女學生冒死赴難。
影片故事內容簡單但藝術技巧卻是精湛的,是一部善于運用藝術技巧表現思想情懷的好作品。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中國傳統文藝作品多以亂世來塑造英雄人物,《金陵十三釵》以二戰時期中國土地上日軍南京大屠殺為背景,也塑造了李教官這樣的英雄人物,但影片所塑造和表現的重心并不是這些軍人,而是片名所標示的十三個風塵女子,這一群像是整部影片傳達思想和情懷的凝聚點,因而是編導者的用心所在,最能體現影片的藝術特色。
秦淮名妓,“關于她們的傳說就跟南京這座城市一樣古老”,這十三個身份低賤、無依無靠的風塵女子在戰亂中逃生,亂世中女子命運都是比較悲慘的,這群妓女的命運更是這樣。無處藏身的她們試圖進入文徹斯特教堂避難時遭到拒絕,求生的本能使她們強行進入教堂。在教堂內看到李教官救回來的重傷孤兒小兵浦生慘然死去,日本鬼子對雛燕般幼小女學生的瘋狂搜捕和無辜殺戮,漸漸喚醒她們人性的輝光,最后在日軍要求學生去為日本軍官占領南京慶功宴唱歌助興時,妓女們決定救出女學生,做一件“頂天立地”、“有情有義”的事,個個身懷碎玻璃做成的利器假扮女學生赴難,與日軍慶功的戰領共生死。這一行動若不在戰亂這樣特定的時期和特定的事件中,妓女們不可能遇到也不可能做到,她們只會安于她們古老的職業。這一選擇,妓女們或許并沒有意識到宗教意義上的自我救贖,而是在真正的邪惡和死亡面前激發出來的最無私最慷慨的人性美好崇高的輝光。難怪乎數十年后在書娟的回憶中,這群妓女的形象仍像影片中她們出場時那樣色彩斑斕、艷麗優雅。影片中約翰?米勒從浪子向神父角色的轉變也是這一主題的另一個映像。
影片正因為選擇了戰爭這一亂世的大背景,在慘絕人寰的殺戮和暴行面前,社會特殊人群身上人性之光和崇高之美才最充分地突顯出來。
整部影片故事有著一大一小兩層戲劇沖突,大的是稀落死守在教堂外的國軍與日本侵略者步步驚心的對抗;小的是教堂內女學生與妓女之間的沖突。兩層沖突的發展共同推動著情節的發展,在情節發展中人物的身份特征和性格特征得到細致的刻畫和演繹。
女學生嫌棄妓女的低賤和不干凈,拒絕她們使用教堂的設施和吃自己的東西,沖突在上廁所問題引來的爭吵處達到最頂峰,妓女尖刻的語言和粗俗的舉動將其身份特征演繹得淋漓盡致。在一顆致命子彈引來的日軍侵入教堂大搜查后,李教官為救教堂內的人壯烈犧牲標志著兩層結構沖突消解為單一的沖突,學生與妓女的矛盾旋即開始解決。妓女為日軍打死的兩名女學生歉疚傷心不已,共同的命運也使學生們開始接受這十三個女人,妓女深情照應撫養李教官送來的傷員孤兒小兵浦生贏得女學生對她們的另眼相看,覺得她們心也不壞。接下來的情節就是日軍與教學內這些女人的沖突,在極度恐懼的生存環境下,僅幾天的相濡以沫,就激起妓女做出代替女學生去為日軍慶功宴助興這一視死如歸的生死抉擇。人物關系的變化符合邏輯而充滿著戲劇的張力。
影片中人物刻畫演繹得最精彩的是兩名妓女逃出教堂返回妓院拿東西這一細節。豆蔻因琵琶只剩一根弦,不能很好地為長得像她弟弟的浦生彈奏《秦淮秋月》,竟然深夜逃出教堂回妓院找琵琶弦;而香蘭為了拿耳墜,也不顧危險跟著一起出來。這一細節表現出妓女單純善良的一面,也點出其徹骨愛美虛榮的愚昧一面。特別是在外部環境極其緊張的情況下,香蘭找到耳墜細心戴上后還對鏡一笑,這一鏡頭畫面的定格傳出人物身份特征之神,更傳達出了“商女不知忘國恨”,最后兩人都慘死日寇之手。
導演這一細節的安排有兩個目的:一是實現場景的轉移,不致只集中在教堂中顯得場景太單一;一是展現妓女身上的某些特征和閃現人性的輝光。其效果是在人物的塑造和刻畫方面起到更為重要的作用。
整部影片通過逃過此劫的女學生之一、歷史見證人書娟的回憶來敘述展開故事,避免了全知視角而用限知敘事,增強了影片的故事真實感和歲月的滄桑感,從書娟的敘述視角來展現故事人物,人物的語言、行動和細節描寫也更加真實而生動。另外,“關于南京大屠殺的故事很多,但是故事類型相對單一,嚴歌苓這個小說最大的好處就是有一個小女孩的視點、女性對女性的打量,有了色彩的感覺”。[1]
導演張藝謀抓住了這一“色彩的感覺”,打破戰爭題材影片的灰色調,運用色彩的視覺沖擊力,突出了教堂窗戶的彩色玻璃,教堂對面被炮火炸飛的彩色紙條和五彩斑斕的旗袍來表現人物和主題,這是這部影片的亮色也是特色所在,張藝謀說“我想重現我的感覺,就是小女孩說的“我記住了她們那天走進教堂的樣子,我記住了那個色彩”。我認為這是那個小女孩,一個幸存者對拯救她生命的人的璀璨記憶,也許生活中那些‘秦淮河女人’的衣服可能是臟的、破的,可能也沒有那么鮮艷,但是她記憶中這些女人,一定是這么漂亮的。這是主觀的記憶,同時這種記憶又歌頌了那些拯救者。”“這個感覺非常好,而且這種斑斕的色彩還不只是一個表面形式,它跟人性的美麗結合起來,跟救贖的主題結合起來。”[2]
電影《金陵十三釵》的藝術技巧是很值得探討和借鑒的,有人說嚴歌苓很會講故事,是評價其小說的敘事技巧,而劉恒很會編劇,讓影片充滿戲劇張力,張藝謀則很會導演,影片充滿藝術的表現力和震憾人心的大片戲劇元素。在當下的國產影片中,從藝術表現內涵來說,《金陵十三釵》是難得的富于獨創性的一部。
[1][2]《導演讓“好故事”爆發潛能》,人民網-人民日報,2011年12月16日,http://www.sina.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