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2月底,故事片《武訓傳》公映,在社會上引起很大的反響。四個月內,北京、上海等報刊連續發表肯定和贊揚的文章四十余篇。1951年5月20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應當重視電影<武訓傳>的討論》,從此掀起全國規模的批判運動,持續將近半年,發表近百篇批判文章,指責《武訓傳》歪曲人民革命歷史,給武訓本人戴上了“大地主、大債主、大流氓”的帽子[1]。批判運動還涉及影片《關連長》、《影迷傳》、《夫妻進行曲》等,以及文史界的一些作品和觀點,在整個思想文化領域造成嚴重影響。
電影自1895年誕生以來,就一直試圖朝著成為一門獨立藝術的軌跡發展,然而回顧中國電影的百年發展史,可以看到在相當的一段時期里,電影似乎偏離其作為本體的藝術主流,而是被作為政治的電影存在了,作為客觀的歷史存在,筆者對于這種從政治出發的電影史產生了興趣,試圖在逝去的歷史中,由批判電影《武訓傳》說開去,淺探一下政治和電影的種種。
“電影”是一個具有豐富涵義的概念。作為敘事電影,它除了娛樂、審美屬性外,還有認識、教育等功能,可以說是一種特殊的意識形態。那么認識電影應該將它放到文化生態環境中考察。尤其是初創時期的新中國電影,是在中外電影史上的那種政治極其強化的社會文化環境中發展起來的,如果不了解這個文化環境的特點,也就無法了解這一時期的中國電影,誠如福柯所言“重要的不是話語講述的年代,而是講述話語的年代” [2]。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由于中國社會發生了前所未有的以消滅階級,改變所有制為主要內容的巨大社會變革,以及伴之而來的馬列主義、社會主義思潮的涌動與改革,必然要改革中國電影的面貌,首當其沖的是電影觀眾和功能的激烈變化,即以馬列主義文藝觀和毛澤東文藝思想,以文藝是一種特殊的意識形態,文藝為政治服務為宗旨,以政治標準為第一、藝術標準為第二的批評標準,以革命的政治內容與盡可能完美的藝術形式相結合為審美原則等組成的相當完整的文藝思想理論體系。該文藝觀指導下所制定的電影事業與創作的方針政策,是電影工作者必須遵循和執行的,從而決定性地影響了新中國的電影面貌。事實上,新中國電影發展的社會文化環境中,起主導作用的就是激烈的社會變革和馬列主義文藝觀影響下的帶有娛樂、審美的政治本位化文化。作為一種內驅力,整個社會生活的政治化和藝術家心靈的政治化,深刻影響到了電影面貌。
從電影本體而論,《武訓傳》的題材和風格上頗有特色,雖思想表達與藝術探索不夠成熟,但是有很多可取之處。首先,不能說《武訓傳》宣傳了“反動思想”:其次,該片拓展了電影的題材領域,選擇了有別于工農兵形象的歷史人物為題材;最后,在藝術表現上善于在現實和超現實的交叉點樹立獨特的藝術風格,帶來新的電影美感??稍诋敃r的政治歷史氣候下,它存在的缺陷引起了政治敏感性,這對當時的電影是很重要的。
一、武訓自辱自賤的行為令人難以認同,在歌頌其為了修義學的苦探奇行精神時,表現其自辱自賤的心態和行為難免被人指責為對“奴性”的歌頌。與新中國成立伊始,人民情緒高漲,昂揚的氛圍不相稱。
二、孫瑜作為編導,其創作上的追求,無論從思想還是藝術上,都存在著明顯的混合痕跡。由于此片由1944年就開始醞釀,直到1950年,其間中國社會的巨變,使得不同的政治觀、歷史觀,以及藝術觀雜陳其間,結果出現生疏的混合,“歌頌部分”生動活潑,“批判部分”顯得抽象無力。盡管以《武訓傳》為引子,作為一個政治問題來進行,使得該運動對于電影創作,進而文藝創作造成深重久遠的影響。
如果一定時期中國的電影被當作政治工具的話,那么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法國導演戈達爾的政治電影創作和全新的電影理念,本身就成為一種政治了。他的電影被認為是最政治化的電影,不僅僅因為題材內容的關系,更因為他堅持不但要拍攝“政治電影”,而且要“用政治的方法來拍電影”。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他成為最喧囂的馬克思主義者,并對歐美與第三世界政治電影制作者產生巨大的影響,戈達爾原本不認真的政治傾向逐漸變成對左派政治的嚴肅信仰,戈達爾在以自身的行動去實踐其政治行為,可以說電影與政治在這位另類導演身上達到了內在的結合,他的電影創作與電影題材都無疑圍繞著“政治”這個關鍵詞,可以說當電影與政治相遇時,在新中國成立后的一段相當長的時期,整個電影界都圍繞著主導的政治主流話語在服務,那么與相呼應的西方的一些另類電影導演,也在以自己的個體實驗從思想到行動都來完成政治與電影的結合。
1968年,左派傾向日益嚴重的戈達爾脫離了“藝術”電影,將創作重心從敘事電影轉向直接政治和意識形態的紀錄片和小品文?!稏|風》進行了敘事電影的實驗,體現了他們的政治意識形態。與傳統連續性和認同感取悅和滿足觀眾相反,戈達爾的影片則以革命的影響和觀念警醒和改變觀眾。“反電影”是一種政治電影,但電影和政治的關系卻是不確定的,就像有人說的:“電影無法展示真理或暴露真理,因為真理并非躺在那里,等著被拍攝。電影所能作的含義,而含義只能在與其他含義的關系之中,而不是與某些抽象的真理尺度和標準的關系之中被設計標化出來。”
從歷史角度看,戈達爾的作品體現了電影理論,電影語言,制作方式和社會政治方面持續的演進,他將電影當作“社會實踐”的理念成為對電影發展的重要貢獻,并改變了電影制作、發行、放映和觀看的方式。
走到二十一世紀的電影,在電影逐漸重新找回自我主體存在時,能否以平視的、客觀的眼光厘清電影和政治的關系,我想我還是會以探究的態度關注。
[1]鐘大豐 / 舒曉鳴 《中國電影史》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 1995年版 P88。
[2]老晃《規定動作:審查刪除》 《電影世界》11年6月號, 第2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