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態系統理論視角下的認知動機交互研究

趙昌芝 楊連瑞

(中國海洋大學,青島,266100)

1.動態系統理論

近年來,動態系統理論被廣泛應用于認知科學與應用語言學的研究領域。Larsen-Freeman(1997)最早使用了復雜自適應系統(complex adaptive systems)作為二語發展模型的設想,基本上奠定了動態系統理論的基本框架。在此基礎上,Larsen-Freeman(2002)對動態系統理論又做了重大推進,提出語言的社會維度和認知維度是語言發展的一體兩面,兩者密不可分,是合二為一的關系。

動態系統理論認為在第二語言學習過程中,語言系統是動態的、復雜的、非線性的、開放性的。語言是動態的,隨時間發生共時和歷時變化;語言是復雜的,它由多種嵌套子系統組成,包括語音、形態、句法、語義、語用等,同時各子系統又包括更小的子系統(DeBotetal.2005)。由于子系統間的交互作用,語言的復雜性特征還反映在系統的流動性(flux)及變異性中;語言是非線性的,語言發展具有不穩定性和不可預測性,由于語言系統的多種成分在多個層面上相互聯結,交互變化,某個變量的細微變化不僅會引起其他變量的變化,甚至會引發整個系統的變化,這就是常說的“蝴蝶效應”(De Botetal.2007:7-21;鄭詠滟2011);語言是開放性的,意味著這個系統對新的事物和能量的輸入是開放的,它通過吸收環境中的能量而增加秩序和復雜性(Larsen-Freeman 1997;李蘭霞2011)。同時,語言系統是高度互動的,語言發展是個體使用語言的行為,是認知、社會、心理及外在環境共同作用的結果。

在動態系統中,每一個系統總是另一個系統的一部分,成為彼此的子系統,呈動態特征(王初明2008)。在動態系統理論范式中,二語學習者本身可視為一個動態系統。個體學習者本身包括認知環境(如記憶能力、智力、母語和二語知識、動機及意圖等),社會環境(如對二語的接觸、受教育程度、與老師和同學的社會交往),教學環境(如課程、教材、教法),社會政治環境,客觀物質環境等(De Botetal.2007;Larsen-Freeman & Cameron 2008)。這些組成要素自身就是一個動態子系統,它們的集合共同構成了一個復雜的、動態的、適應性的系統。同時,這些子系統相互影響、相互作用,呈交互動態變化的復雜關系,貫穿于語言發展的各個階段。

2.動態系統理論下的認知-動機交互

在動態系統理論范式下,個體學習者這一動態系統包含許多動態子系統,由認知、智力、母語、二語知識背景、動機及意圖等構成。各子系統之間永不間歇地變化,體現了系統間的主動生成性、適應性以及互動性。在學習者這一動態系統內,認知與動機這兩個子系統以競爭或合作的方式相互聯系、相互影響、相互補充,構成了語言的動態變化。Schumann(2004)認為,動機不是獨立于認知的,而是認知的一部分,因此不包含動機的二語習得的認知研究是不存在的;認知與動機的互動產生混合屬性,為動態系統的發展提供動力?？傊?認知與動機兩個子系統動態交互,連環相套,共同作用于學習者這一動態系統。本文從動態系統理論的角度出發,探析學習者系統內的認知與動機兩個子系統間是如何動態交互的,并從心流、動機任務處理和理想二語自我這三個方面予以具體闡釋,以期探究二語發展的動態過程。

2.1 心流

心流(flow)是當人們全力投入某種活動時可能獲得的一種獨特的巔峰體驗。美國心理學家Csikszentmihalyi于1975年提出心流理論:當人們積極參與活動并全情投入時,獲得的一種貫穿全身的感覺,在這種狀態下,動作與動作間似乎受到一種內在邏輯的指引,而無須行為主體進行有意識的干預?；顒訁⑴c者過濾掉所有不相關的知覺并進入高度興奮及充實感的狀態(Csikszentmihalyi 1975:72),此時,心流體驗(flow experience)便會產生。Csikszentmihalyi和LeFevre(1989)以及Novak等(2000)歸納了心流體驗的核心要素,包括目標定向、挑戰與能力結合、過程控制、思維過濾、時間感消失、防衛撤離、自我肯定、正面情緒、高峰體驗和高度欣喜。

現有的二語習得研究常在內在動機的框架下討論心流,因為心流體驗所體現的特征正好與內在動機的特征相符,其重要特征就是愉悅感與充實感。研究心流在二語習得中的作用時,Egbert(2003)得出心流體驗的產生所需的任務條件有:(1)任務挑戰和應對挑戰的技巧間相平衡;(2)參與者要全神貫注并專注于明晰的任務目標;(3)參與者發現活動本身有趣或真實;(4)參與者對任務過程及結果具有掌控的感覺。在產生心流體驗的四個任務條件中,活動性質(有趣或真實)可以激發任務參與者的內在動機,為心流體驗的產生奠定情感基礎。同時,心流產生的部分條件是由認知心理過程決定的,比如對活動本身挑戰性的評估、對個人技能的自我評價、具有明確的任務目標、全神貫注的投入以及對完成任務的掌控等。當這些任務條件都滿足時,心流體驗便會產生,這也證明了參與者的認知能力與情感動機的相互合作促進了任務的完成。心流體驗產生所需的任務條件呈現了認知和動機兩個子系統間持續不斷的動態互動。

2.2 動機任務處理

學習任務動機的動態性取決于學習者如何處理各種動機刺激及如何激活相關特定的動機策略(Dornyei 2010:255)。動機的動態性體現在第二語言學習過程中,學習者的動機不斷發生變化,時高時低。同時,學習者的認知和動機這兩個變量在二語學習過程中也會持續不斷的相互作用并共同作用于學習結果。例如,在處理某任務的過程中,在認知和動機變量的共同作用下,二語學習者會不斷的監測評價自己在任務過程中的表現并做出回應,在出錯的地方做出可能性的修改。這一評價-回應過程可以通過動態任務處理系統呈現出來(Dornyei 2003)。該動態任務處理系統包括三個互為關聯的機制,即任務執行,任務評價及行動控制。同時,這三個互為關聯的機制組成了體現認知與動機兩個子系統間動態交互的理論模型,如圖1所示:

圖1 動機任務處理系統機制

任務執行(task execution)是根據老師、學生個人或任務小組制訂的任務要求,學習者投入到任務型學習中。換句話說,任務執行也就是真正的“學習”層面,學習者根據目標要求完成學習任務。任務評價(task appraisal)是學習者處理遇到的多種刺激,這種刺激來源于在達到任務目標的過程中所取得的進步,將實際取得成績與預期成績或通過其他行為方式所取得的成績做比較。行動控制(action control)即用來支撐維持特定學習行為并產生學習效果的自我調節機制。當學習者監測到自己的行為過程變慢、停止或出現倒退時,積極使用自我調節機制就可以挽救并維持自己的行為(Dornyei 2010)。

Dornyei和Tseng(2009)對動機任務處理系統這一建構做了檢驗研究。兩人的檢驗研究包含了對動機任務處理系統的結構相等建模分析(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ing,SEM),并證實了三個互為關聯機制間(任務執行,任務評價及行動控制)的循環關系,見圖2(Dornyei & Tseng 2009):

圖2 動機任務處理的結構相等建模圖

該結構相等建模圖表明,任務執行、任務評價及行動控制間的動態互動決定著任務結果的質和量。當學習者開始執行任務后,涉及任務執行的評價系統就會觸發并激活相關的行動控制策略,一旦得到合適的圖式,學習者就會做出相應的心理或行為調整,并且維持行為的所需動機也會隨之自動恢復。與此同時,這種過程反過來又進一步促進任務的執行。因此,實質上是動機主導的過程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依賴認知評價。在整個動機任務處理過程中,認知與動機的選擇和實施結果是相互作用的。認知與動機兩個子系統保持靈活的關系,兩者有時相互合作有時相互競爭,共同保證學習者順利完成任務。因此,動機任務處理系統的正常運轉有賴于認知及動機兩個子系統間的互動作用。例如,Ben作為一名已具有良好任務處理機制的高級語言學習者,正在參加二語辯論賽。Ben很清楚自己的行為進程,意識到自己注意力分散后,開始運用相關的行為控制或自我激勵策略來解決該問題。當Ben找到讓自己重新集中精力的方法時(如提醒自己要更好地掌握二語或完成任務),他就會執行該策略來集中注意力。在這一過程中,Ben的情感動機選擇和實施的結果作用于認知,進而影響自己的學習行為。同時,在很大程度上,Ben的認知能力重新激發并調動了自己的動機,以此來維持動機任務處理系統的運行。在整個任務持續的時間里,Ben出現過倦怠狀態,其內部動機水平降低,但是動機任務處理系統的正常運行維持了對Ben的行為的建設性控制(Dornyei & Tseng 2009:118-120)。在認知與動機的協調互動作用下,Ben順利完成自己的任務。

盡管學習者的認知與動機兩個子系統是相互作用的,但是這兩個子系統間的關系并不是對稱的,有時候認知發展可能比動機發展更有競爭性,反之亦然。因此,在任務處理過程中,動機難免出現波動,甚至出現動機降低或缺乏的情況,但是要確保任務的順利進行就必須依靠學習者的認知評價策略來激發并調動學習者的動機。任務處理過程中所涉及的認知評價及動機相互支持與合作,共同維持動機任務處理系統的正常運行,從而保證學習者順利地執行任務。綜上表明,動機任務處理系統強調個體學習者內的認知和動機兩個子系統的融合性運轉。

2.3 理想二語自我

作為二語動機的一個新構想,二語動機自我系統符合目前多變的語言學習環境(Dornyei 2005),主要由理想二語自我(ideal L2 self)、應該二語自我(ought-to L2 self)及二語學習經歷(L2 learning experience)組成。二語自我系統的基本假設是,如果熟練使用目標語是學習者理想/應該自我的組成部分,那么學習者就會具有學習目標語的強烈動機,因為學習者具有消除現實自我與理想自我間差距的心理愿望(Ushioda & Dornyei 2009)。作為二語動機自我系統的一個核心組成部分,理想二語自我是指在二語學習某一特定的方面,二語學習者達到理想的自我,擁有理想的屬性特征,如希望、愿望或向往等。應該二語自我指由外在條件決定的學習者應具有的品質,如義務、職責、責任等。融入性動機和內化了的工具性動機都可以用理想自我來涵蓋,而未內化的工具性動機則可以用應該自我來解釋(Dornyei 2009)。

在動態系統理論范式下,理想二語自我被看作認知與動機交互的綜合混合物。根據二語動機自我系統理論,如果學習者想要成為一個熟練的二語講話者,那么理想二語自我就會充當一個強有力的行為動力來督促學習者的學習。為了縮小現實自我與理想自我間的差距,學習者就會積極主動地投入到學習中。因此,在某種意義上講,理想二語自我充當了一個未來自我向導,為學習者的學習提供動力與方向。但是理想二語自我這種自我向導的激勵作用并不是自發的,而是依據一定的條件(Dornyei 2010:257):

(1) 學習者建構理想二語自我;

(2) 理想二語自我形象生動具體;

(3) 理想二語自我具有現實可行性,至少符合學習者家庭,同齡者及其它社會環境的期望,或與社會環境因素一致和諧;

(4) 理想二語自我概念可以被定期激活;

(5) 伴隨相關有效的程序性策略(該策略作為實現目標的路線圖);

(6) 包含沒有達到理想狀態的消極影響的具體信息。

理想二語自我作為有效的學習動力條件,需要情感動機和認知的共同作用。一方面,學習者需要在情感動機方面承認、建構并激活理想二語自我這一概念。當學生對某些知識或技能產生迫切的學習需求時,就會激發學習內驅力并喚起內心的激情,從而產生渴求等心理體驗,生動形象的理想二語自我只有在此狀態下才得以建構。另一方面,理想二語自我要發揮作用也離不開認知的支持與合作。理想二語自我的有效作用要依賴某些認知因素,特別是學習者的自我評估能力,對個人情況做出適應性評價的能力,以及對自己合理定位的認知能力。學習者需要大量的與任務相關并由理想自我啟動激活的策略。有效的將來自我向導是“程序包”的一部分,包括愿景組件和合適的計劃,腳本(script)及自我調節策略(Dornyei 2009)。在認知,動機及行為的關系研究中,Locke(2000)將提高理想二語自我的策略性知識稱作任務知識,并認為這種任務知識闡述了認知與動機的相互依賴性(interdependence)。Cross和Markus(1994)清楚地表述了認知與動機的整合性運轉:可能自我或許充當了經驗、策略和自我認識這一關聯網絡中的交點;同時,可能自我動態地解釋了思想、感受及行為間的交互作用。這樣,可能自我就將有效的策略方法與信念連接起來。

在動態系統理論的框架下,認知與動機兩個變量間的微妙關系是在處理學習任務或學習語言的過程中不斷發生變化的。在這不間斷的系統變化中,動機既是認知評價的結果,也是認知行為變化的起因,即:特定的認知評價引起動機策略的變化,同時變化了的動機也會作用于認知行為,從而影響人的思維過程。心流、動機任務處理以及理想二語自我的有效運轉都離不開認知與動機的互動與合作。對心流、動機任務處理及理想二語自我的具體闡述,有效地解釋二語學習中認知與動機這兩個子系統間的互動關系以及對語言學習的影響;同時,也揭示了認知資源的分配與行為動機的方向,強度及持續性的密切關系。

3.結語

本文從動態系統理論的框架出發,從心流、動機任務處理和理想二語自我三個方面對認知—動機的交互研究進行了闡述,摒棄了單一模塊化的研究模式,為研究二語發展提供了全新的視角。但是,本文對認知-動機交互研究僅是管中窺豹,認知與動機兩個子系統間的復雜交互關系仍需進一步研究,這就需要我們在動態系統理論范式下,采用一種全新的、整合的方式來考察認知與動機兩個子系統間相互交織的流動性。

因此,今后二語習得與發展研究應在動態系統理論框架內展開,采用多層次多維度的動態交互性的、非線性的觀點來考察語言發展的復雜動態過程。微觀上,以“全人”的視角研究個體學習者,既要關注他們的認知心理過程,也要關注他們的情感、動機、目標等變量參數以及多變量間的互動。宏觀上,在整個二語學習過程中,內在認知過程與外在環境(社會環境、課程設置、課堂教學等微觀環境)的多層互動、一語與二語的關系、語言動態發展的非線性特征與石化等重要議題還需要研究者在理論和實證上進行進一步的探索。

Cross, S.E.& H.R.Markus.1994.Self-schemas, possible selves, and competent performance [J].JournalofEducationalPsychology86(3): 423-38.

Csikszentmihalyi, M.1975.BeyondBoredomandAnxiety[M].San Francisco: Jossey-Bass.

Csikszentmihalyi, M.& J.LeFevre.1989.Optimal experience in work and leisure [J].JournalofPersonalityandSocialPsychology(5): 815-22.

De Bot, K., W.Lowie & M.Verspoor.2005.SecondLanguageAcquisition:AnAdvancedResouruBook[M].London: Koutledge.

De Bot, K., W.Lowie & M.Verspoor.2007.A dynamic systems theory approach to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J].Bilingualism:LanguageandCognition10(1): 7-21.

Dornyei, Z.2003.Attitudes, Orientations, and motivations in language learning: Advances in theory, research, and applications [A].In Z.Dornyei(eds.).Attitudes,orientations,andmotivationsinlanguagelearning[C].Oxford: Blackwell.

Dornyei, Z.(ed.) 2005.ThePsychologyoftheLanguageLearner:IndividualDifferencesinSecondLanguageAcquisition[M].Mahwah, NJ: Lawrence Erlbaum.

Dornyei, Z.2009.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terplay of learner characteristics and learning environment [J].LanguageLearning59(1): 27-28.

Dornyei, Z.2010.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anguage aptitude and language learning motivation: Individual differences from a dynamic systems perspective [A].In E.Macaro(ed.).Continuumcompaniontosecondlanguageacquisition[C].London: Continuum.247-67.

Dornyei, Z.& W.T.Tseng.2009.Motivational processing in interactional tasks [A].In A.Mackey & C.Polio(eds.).MultiplePerspectivesonInteraction:SecondLanguageResearchinHonorofSusanM.Gass[C].Mahwah, NJ: Lawrence, Erlbaum.118-20.

Egbert, J.2003.A study of flow theory in the foreign language classroom [J].ModernLanguageJournal87: 499-518.

Larsen Freeman, D.1997.Chaos/complexity science and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J].AppliedLinguistics18.

Larsen Freeman, D.2002.Language acquisition and language use from a chaos/complexity theory perspective [A].In C.Kramsch (ed.).Languageacquisitionandlanguagesocialization:Ecologicalperspectives[C].London: Continuum.

Larsen-Freeman, D.& L.Cameron.2008.ComplexSystemsandAppliedLinguistics[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Locke, E.A.2000.Motivation, cognition, and action: An analysis of studies of task goals and knowledge [J].AppliedPsychology:AnInternationalReview49: 408-29.

Novak, T.P., D.L.Hoffman & Y.F.Yung.2000.Measuring the customer experience in online environments: A structural modeling approach [J].MarketingScience(1): 22-42.

Schumann, J.H.2004.Introduction [A].In J.H.Schumann, S.E.Crowell, N.E.Jones, N.Lee, S.A.Schuchert & L.A.Wood(eds.).TheNeurobiologyofLearning:PerspectivesfromSecondLanguageAcquisition[C].Mahwah, NJ: Lawrence Erlbaum 1-6.

Ushioda, E.& Z.Dornyei.2009.Motivation, language identity and the L2 self: A theoretical overview [A].In Z.Dornyei & Ushioda(eds.).Motivation,LanguageIdentityandtheL2Self[C].Bristol: Multilingual Matters.

李蘭霞.2011.動態系統理論與第二語言發展[J].外語教學與研究(3).

王初明.2008.語言學習與交互[J].外國語(6):53-60.

鄭詠滟.2011.動態系統理論在二語習得研究中的應用-以二語詞匯發展研究為例[J].現代外語34(3):3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