剡自勉
(中共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委黨校,新疆庫爾勒841000)
“文化是活的生命體,一旦失卻了生長、生命,文化就至多是一種遺存。”[1]花兒是流行于大西北的一種高腔山歌,是回、漢、東鄉、土、撒拉、保安等各族人民共同創造的一種具有濃郁地方特色的民歌形式。由于原生態花兒的漫唱場所一般是山間野外,故又稱“野曲”。焉耆花兒是由青海、甘肅等地西遷的回族同胞帶入新疆、發展于新疆的一種民間文化。焉耆花兒的本源藝術所表現出的頑強生命力展示了其自然生命即民間生命的生動魅力,同時,在新的時代背景和新的條件下,焉耆花兒還獲得了其新生生命:官方生命和學術生命。花兒的民間生命、官方生命和學術生命所共同展示的張力與向度形成了花兒的生命傳承機制,花兒的生命傳承因之而欣欣向榮。
花兒也稱“少年”。花兒的民間生命就是指原生于山野并傳唱于勞動群眾之間而形成的生命。
(一)花兒的民間生命之源:“情感活動是人類區別于動物的最重要標志之一,人類只要生存一天,就有喜怒哀樂,就需要情感交流。一旦情感壓抑、郁積,就需要宣泄,而歌唱是抒情最簡便有效的方式。”[2]花兒的靈魂是真情,花兒漫出的婉轉悠揚本質上是花兒歌手情感的漫流,撕心裂肺響徹云霄的花兒高腔其實就是情感的泄洪。當這種壓抑、郁積的真情在沒有道德約束的荒郊野外宣泄時,凝情聚愛的花兒便像決堤的洪水綻放在了音樂的空氣中,給人以極具感染力的馨香。因此成熟的花兒歌手一般年齡都比較大,因為沒有對人生的感悟,沒有對情感的深刻體驗,花兒的本源便是貧乏的,花兒的原動力便是虛弱的。特別是愛情受過挫折的花兒歌手的花兒更動人,因為他們的歌聲中流淌著自然的悲情,與其說他們唱的是原生態的花兒,倒不如說他們釋放的是原生態的真情實感。他們原汁原味的自然放縱喚醒了人們壓抑在潛意識中的鮮活野性,我們因此而被感動。具備了“情真”這個特質,花兒便自然成了傳唱者表達愛情、感慨愛情的主要媒介,這就是花兒的主要內容,是愛情的終極原因。原生態花兒的傳唱者多為勞動群眾,除了表達愛情之外,花兒還在勞作之余被用來紓解身心、針砭時弊,這類花兒處于愛情花兒的邊緣,其情感性較之愛情花兒要平淡一些,但其韻味依然毫不遜色。
(二)花兒的自然流播:花兒的自然流播是一個動態的過程,花兒產生的同時,流播應運而生。從微觀角度講,花兒的自然流播開始于唱家優美動人的唱腔,深化于聽眾對花兒內容與目的的了解,完成于聽眾習唱而成為花兒唱家。這種浸潤式流播的結果,是花兒歌手的成倍增多與地域的拓寬。從宏觀角度講,經商、人口遷徙以及戰爭等都促進了花兒的飛播,形成為花兒飛區。飛區的花兒再通過浸潤式流播,融合當地文化后再發展成新的花兒。因為情與愛是不分人群的,所以花兒也被勞動群眾之外的人群所接受,今天唱花兒的人不乏知識分子就是明證。因為情與愛是不分民族的,是人類的共性,因此花兒的傳播也自然就打破了民族的界限,用民漢雙語演唱的“風攪雪”花兒,其實就是民族花兒歌手將用漢語演唱的花兒本民族語言化的嘗試。可見,花兒的自然流播是跨行業、跨地域、跨民族的,這是花兒的民間生命的自然傳承。
(三)走下神壇的花兒會:西北的花兒會源于豐產巫術,它借助神靈取得自己的合法性存在。遠古花兒會是民眾縱情縱欲的合法場所,后來發展成為歌會,因其會址在野外,故可稱為“野外花兒會”。焉耆花兒已不再與神靈聯系,它走下神壇演變成了每年三月的焉耆花兒會。每到這一天,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以下簡稱巴州)各地的人們都來傾聽各族花兒歌手唱花兒。除此而外,焉耆縣人民群眾在人民廣場自發組織花兒角,民間花兒歌手在此相互交流,一展風采。他們既娛樂了聽眾,又傳承了花兒。焉耆縣各地群眾“尕摩托騎上,焉耆城里到了”[3]前來聽花兒學花兒。自治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回族花兒歌手馬生龍,每到節假日、閑暇時期,都會在自己家親手沏上“阿媽的蓋碗茶”,組織家庭花兒會,前來唱歌聽歌的群眾各個民族都有。焉耆花兒的花兒會已走出了宗教陰影,變成了俗花兒,其會場也拓展到了公眾聚集的廣場和私人家庭。花兒的民間傳承渠道在此得以拓寬。
凝情聚愛、情真意切是花兒的靈魂;底蘊各異、因人發揮是花兒的表現;載情而動、借人而走、聚而成會是花兒的民間生命成長的規律,也是花兒生生不息地傳承的原始動力。自然流播、野外花兒會、家庭花兒會組成了花兒的民間生命傳承機制,它保證了花兒的民間生命傳承。
花兒的官方生命特指改革開放后政府因對花兒文化的挖掘、保護和發揚而新生的生命。以文化部民族民間文藝發展中心成立為始,政府對民族民間文藝的搜集、整理、保護、研究、開發工作全面啟動。國務院《加強文化遺產保護的通知》和《關于加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下發后,焉耆花兒的官方生命得以鮮活,其官方傳承也日益強盛。
(一)政府對花兒文化的挖掘:自2005年以來,焉耆縣人民政府專門成立工作機構,安排專人做花兒文化的普查工作,負責花兒文化的挖掘與整理,深入挖掘整理民間花兒,“白牡丹令”、“黑眼睛令”、“尕馬兒令”、“溜溜兒山令”、“黃花姐令”、“二梅花令”等曲牌被挖掘整理了出來,建立起了焉耆民間“花兒”曲庫。與此同時,焉耆縣人民政府也開始了對花兒歌手的挖掘,通過舉辦群眾“花兒”演唱會,邀請全縣民間花兒歌手參加比賽。回族花兒歌手馬生龍、韓生源,苗族楊麗玲,維吾爾族努爾買買提,漢族揚帆、屈陽光、薛秀璋、唐仕榮、閆梅等民間花兒歌手脫穎而出,整合后的民間花兒歌手隊伍初具規模。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認定了一批花兒文化傳承人,有自治區級馬生龍,自治縣級嚴冬花、閔雙、馬永龍、楊莉玲、唐仕榮、牛雨婷、努爾買買提、楊靜、韓永明、閆梅、買軍等,焉耆“花兒”文化的挖掘機制建立了起來。
(二)政府對花兒文化的保護:按照縣委縣政府制定的《傳承人管理辦法》、《花兒傳承保護發展的辦法》等文件,自2006年起,焉耆縣加大了花兒文化的經費投入,先后建起青少年藝術活動中心和博雅影視文化城,改擴建10個鄉鎮文化活動中心和文化站,成立焉耆花兒藝術團(縣級)和藝術隊(鄉級),選送花兒藝人外出學習,對優秀民間花兒歌手予以獎勵,出版焉耆花兒電子音像制品,積極申遺。通過這些努力,很多優秀花兒愛好者被吸收到了藝術團和藝術隊中,他們的創作水平和演出技能得以提高;花兒藝術團在努爾肉孜節、等民族節日里為各族群眾演出;焉耆花兒也已成功列入國家級和自治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焉耆花兒的核心區永寧鎮先后被自治區文化廳命名為“民族民間藝術之鄉”,被文化部命名為“中國民間文化藝術(回族花兒)之鄉”。焉耆“花兒”文化的保護機制建立了起來。
(三)政府對花兒文化的傳播:除舉辦花兒歌曲比賽外,焉耆縣還每兩年舉辦一次花兒藝術節,已演出了102場次文藝晚會,打造出了大型歌舞劇《情滿開都河》、具有焉耆特色的花兒歌曲《阿媽的蓋碗茶》、反映改革開放成果的《請到焉耆來》等民族藝術精品;將部分花兒改編成了具有時代特征的廉政歌曲,創作了花兒題材音樂快板、舞蹈節目等等;編創了一套花兒健身操,舉辦了4期培訓班,組織進行了全縣花兒健身操大賽;實行“走出去”戰略,積極參加縣內外大型演出,2011年,焉耆花兒藝術團代表巴州到吉爾吉斯斯坦、哈薩克斯坦等國進行文化交流,2012年,焉耆花兒藝術團赴庫爾勒慶祝巴州第十七個石油節;通過廣播電視、報刊、網絡,大力宣傳花兒民族文化,促進焉耆花兒的流播。焉耆花兒文化的傳播機制建立了起來。
政府的努力貫穿整個政府文化行為的始終,它通過花兒文化工作者的組織、安排、再創作以及花兒歌手的演出從而形成了花兒的官方生命。花兒官方生命運動建立的挖掘機制、保護機制和傳播機制促進了花兒官方生命的傳承,這也是花兒的民間生命傳承的政治保證。
花兒的學術生命是指由活躍于學術系統中的花兒題材和進入教育系統中的花兒課程以及與之相關的人員的相關活動所共同形成的生命。
(一)學者筆下的花兒:關注花兒,研究花兒,源于知識分子對勞動群眾的尊重與對其文化的自覺。近現代花兒的學術生命始于1925年北京大學《歌謠周刊》82號上刊登的袁復禮關于花兒介紹的文章《甘肅的歌謠——“話兒”》,40年代初,張亞雄出版了花兒研究的專著《花兒集》,這是我國第一部較為全面而系統地介紹、評論西北花兒的著作。1989年郗慧民《西北花兒學》問世。1986年王沛的《河州花兒研究》出版,1992年他再創的《河州花兒》一書中,提及焉耆花兒。2000年出版的《新疆回族傳統花兒》展示了新疆回族花兒的全貌及其傳播情況。2008年8月,寧夏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武宇林專著《中國花兒通論》,其中有專章專門論述新疆花兒。在焉耆本地,關注花兒的學者有齊尚明、朱華等人。現任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巴音學院音樂系主任的朱華老師在其讀研期間發表的《關于新疆焉耆花兒的調查報告》一文專門論述焉耆花兒,開了焉耆花兒專題研究之先河。2011年底焉耆花兒集《開都河流韻》一書問世,焉耆花兒的研究步入了正途。
(二)大學音樂課程中的花兒:從整個西北地區來講,2010年西安音樂學院計劃把西北花兒列入學科建設規劃;2011年寧夏大學音樂學院安排以《花兒十講》為主題的系列教學活動;2012年青海省文化館與青海師范大學音樂系簽訂花兒進校園合作協議,由青海省花兒理論研究專家、花兒演唱藝術家為大學生們授課,培養高素質花兒藝術人才;著名“花兒王”朱仲祿先生的弟子、西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院長張君仁教授經常在教學中論及花兒。從新疆本土來看,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巴音學院音樂系的學生也經常會聽到朱華老師激情漫唱的焉耆花兒;近年來,中共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委黨校焉耆分校也把學唱花兒列入了科干班、中青班課程。新培養的干部接受花兒文化,成為他們日后深入基層、服務群眾、聯系群眾的文化紐帶。2012年,花兒歌曲《阿媽的蓋碗茶》被確定為科干班班歌。這樣,鄉土文化以各種方式登上了大雅之堂。
(三)花兒進入中小學課堂:焉耆縣教育局從保護發展民族文化的角度出發,經常聘請花兒歌手到中小學校講課。從2006年開始,焉耆花兒被納入到中小學日常教學中,焉耆縣第一中學音樂教師閔雙就是著名的花兒歌手。縣職業中學開設了花兒演唱培訓班,定期舉辦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培訓。縣第一小學創辦了“少年花兒藝術培訓班”,每周開設花兒教學課程,并通過培訓發現花兒演唱人才。在課堂上,老師經常就花兒的靈魂、歷史淵源、傳承等問題對學生進行講解,讓學生了解民俗文化知識,同時結合第二課堂,通過興趣教育等方式,讓中小學生學唱花兒。此外,“花兒幼兒園”也在縣城成立。這些重要舉措對于傳承與發展花兒意義重大。
花兒的學術生命源于知識分子的文化正義,貫穿于整個國民教育系列,形成了學生演唱者、教師、教授、學者這樣一個學術人才隊伍,這使得花兒在民間口耳相傳的基礎上,又有了各類文獻的記錄與傳播,從而保證了花兒學術生命的傳承。
花兒的民間生命、官方生命和學術生命的運動及其互動形成了花兒的生命傳承機制,這一機制保證了花兒生命的傳承。花兒根植于民眾土壤之中,直接反映人民的心聲,表露人民的真情,它不會像流行歌曲那樣稍縱即逝。在改革開放的今天,隨著人口流動的加劇、各民族經濟文化交流的加快,花兒的流播進入了加速度時期;隨著科技的發展,花兒的表現方法、保護、傳播進入了多元時代。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使政府沿著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工作路子邁進,政府對花兒文化的重視使花兒的合法性身份得以認同,學界的關注提高了花兒的品位。就這樣,一般只在野外漫唱的野曲下了山,進了村,入了戶,進了城,上了“學堂”,還扎根在了書本中,成了政府的“座上賓”,搖身一變脫胎換骨成了雅唱,花兒的命運已進入了“百花齊放”的春天。因此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在這些保證下,只要人間還有真情,只要人們對生活還繼續有感悟,花兒就能夠經得住歷史和時間的考驗。不管世事如何滄海桑田,花兒總會在中華民族音樂文化的長河里流淌向前;不管塵世如何紛亂復雜,花兒總會在中華大地被人們“漫起”。總之,花兒的傳承在國家重視文化發展的今天是樂觀的,因為花兒的傳承是生命傳承,花兒的生命是頑強的,花兒的生命傳承機制已經健全,所以我們大可不必杞人憂天。花兒是大西北之魂,花兒與大西北同在。
[1]高兆明.多民族國家中少數民族文化保護的主體問題[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10):3.
[2]許自強.歌詞創作美學[M].北京:首都師范大學,2000:22.
[3]馬書海.開都河流韻[M].烏魯木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1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