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衛疆
(新疆社會科學院,新疆烏魯木齊830011)
張安軍先生新著《新疆和平解放史》到手擱置多日,皆因瑣事相擾未及靜心拜讀,近日查閱其他相關資料,復將該書翻檢出來,認真閱讀一遍,感到獲益良多。
一
像新疆和平解放這樣重大的歷史事件,后人對它的整體觀察和深入探究,應該有歷史的看和現實的看兩個時間坐標,亦即應該將其放到新疆歷史演進發展的大過程中認識。
新疆和平解放是中國近代史上的重要篇章,采用和平的、而不是軍事的形式來解決新疆的政治問題,如此則不僅使一個政治經濟極為脆弱的邊疆多民族地區遠離戰火劫難,新疆各族貧苦大眾能夠和平地走向光明,還有力地維護了新疆地區的邊防安全和社會穩定,并為解放后新疆現代社會發展和進步奠定了堅實基礎。毋容置疑,對新疆和平解放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研究探討不只在政治層面上,在學術上也有重要價值。
《新疆和平解放史》共15章,35萬字,全書以年代為序,從分析新疆解放前的國民黨軍政格局的形成和特點入手,探索了導致新疆和平解放的若干國內外因素,揭示了新疆和平解放的階段性和若干特點,及至解放后新疆各級地方黨政機構的建立,軍隊的改編,為鞏固政權所進行的剿匪平叛戰斗等等,書中皆做出完整的敘述和客觀的評論。全書迄至1954年新疆軍區生產建設兵團的建立。
《新疆和平解放史》作為一部比較完整、系統論述新疆和平解放歷史過程的學術專著,除了整體性和學理性悉超越從前,主要學術觀點在他人基礎上也不乏新意,故該書之問世刊布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民國時期新疆歷史研究的空白,極大地充實和豐富了這一時期的歷史內涵。在理論研究方法上,該書竭力運用規范的史學方法謹慎評述和處理一些重要的人物和事件,并力圖使其表述語言生動流暢、通俗易懂。在文獻資料的引述方面,該書不只囊括幾乎所有當時正式出版的相關文獻資料,還精心查找并挖掘到一些重要的檔案、個人的回憶錄等,例如,除了包爾漢、陶峙岳等人的自述,還有像陶晉初等人保存的一些當時文件和手抄原件都彌足珍貴。
近代以來的新疆歷史研究,相對新疆地方史其他領域而言,仍是一個相對薄弱環節,應該說屬于一個雖多人問津、卻收獲不多的學術領域,其中重要事實不乏任意曲解甚至有意遮蔽之處。自然,作者主觀努力不足導致文獻材料的缺失不謂不是其中因素之一,雖然近些年來這種狀況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改善,但是更為重要的因素還是理論指導和研究方法的自我封閉和單一,如不少人還自覺不自覺地時常使用“高大全”的認知標準評價諸如楊增新、金樹仁和盛世才此類民國人物,雖然一面倒的觀點已經比較稀見,但那種簡單否定、局部肯定的論點依然不時見諸于一些著述中,某些西方學者則帶有明顯的偏見地從政治學領域方面進行考問居多,其中一些不靠譜的隨意貶低和任意拔高的論點時常使人啼笑皆非,無言應對。如有些人斷然否認前蘇聯政府對爆發在新疆北部地區的“三區革命”的支持和幫助的明顯國際背景因素,即屬其中一則。
作為上世紀50年代新疆歷史的重大事件之一,新疆和平解放對新疆社會發展進步的影響力和輻射作用一直延續至今,社會各界比較關注對這一問題的探索成果。可以說《新疆和平解放史》在文獻和成果的引述使用、基本事實的確認和主要觀點的把握等方面都進行了一定程度創新的探索,在還原和恢復這段歷史過程中做了一定努力,一定程度上為這段塵封已久的歷史還原了其崢嶸面貌。對此應該予以充分肯定。
二
導致新疆和平解放的更多深層次原因,學術上還應做進一步深入探究,例如,何以擁兵十數萬的國民黨新疆軍政當局沒有采用蘭州范式,而是采取了和平投誠的方式,使國共雙方未流一滴血就比較順利地實現了政權交接?曾與國民黨視若仇讎的三區革命軍為何在共產黨派遣特使的游說勸解下,欣然接受了中國共產黨關于新疆和平解放的建議,并接受人民解放軍的改編?毋容置疑,代表中國社會前進方向的中國共產黨人的指導和努力無疑是導致新疆和平解放這一重大事件發生的最重要因素,這其中原因尚不排除此時國民黨政權土崩瓦解、全國即將解放的政治大趨勢、蘇聯對中共從傳統的觀望到全力支持的外部因素,以及我們熟知的中國老一輩政治家在涉及國家領土主權和邊疆安全大局等重要關鍵點上縱橫捭闔的政治智慧和遠大胸襟。但是,讀罷此書,讓我們感受深刻的是那個風云多變的時代“民心所向”在推動新疆和平解放進程中的重要推手作用。
首先,采用和平的而非武力的形式謀求新疆的解放順應了當時社會各界的一致心聲和共同愿望。長久以來,祈盼統一、民族和諧就是新疆歷史發展的主旋律,特別是在經歷過楊(增新)金(樹人)盛(世才)和國民黨的黑暗政治統治之后。當時彌漫在新疆社會上的主流趨向就是各族各界民眾對和平的向往和光明的追求。為此,作者在書中使用了較大篇幅,利用新披露出來的珍貴資料對當時新疆一些社會進步組織,如戰斗社、先鋒社、新盟等在新疆和平解放中所發揮的積極作用進行了客觀的記述。使人頗為感慨的是這些社會組織并非在中共直接領導下,他們個別人只不過曾有在共產黨內的經歷,更多的則是在我黨影響下成長起來的青年積極分子,他們孜孜以求地追求真理,向往光明,并堅信唯有在用馬克思主義武裝起來的中國共產黨領導下,新疆各族民眾才有光明的前途,他們不懼國民黨的迫害,甚至冒著被殺頭的風險,在黎明前夜勇敢地從事著新疆解放的秘密活動,這批人作為社會的中堅階層,是連接社會上層精英和下層各族民眾的橋梁和紐帶。所以,這批進步人士和組織的政治活動一定程度上真實反映了當時新疆社會的趨向和政局的走向,有力地配合了60年前那場重要的社會巨變的產生。
其次,我們注意到當時國民黨新疆高層集團主流對和平解放的積極態度。隨著一些珍貴檔案材料的相繼刊布,我們可能注意到陶峙岳曾在極其被動情況下如何勸說對和平解放有抵觸情緒的葉(成)、馬(呈祥)、羅(恕人)、劉(漢東)最終答應棄職而出走國外。歷史真實終于接觸到一定的親情和可愛之處。毫無疑問,對新疆各族群眾民心所向和國民黨大勢已去的無奈恐怕更是導致葉、馬、羅、劉一行最終決定采取比較平和的形式解決與陶峙岳為首的主和派沖突的重要原因。陶峙岳極力說服主戰派,并最終獲勝的法寶依然是借助于中國傳統文化,以古證今,以史為鑒,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最終尋找到雙方在保國固邊問題上共識的平衡點。
導致新疆和平解放的第三個積極因素還有當時具有進步思想的一批各族的三區革命領導人的積極努力和促進作用。毛澤東同志曾將三區革命視為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一部分,并認為“伊犁、塔城、阿山三區人民的奮斗,對于全新疆的解放和全中國的解放,是一個重要的貢獻”。[1]特別是“在過去數年中以自己的革命行動鉗制了國民黨反動軍隊十萬人,對于中國革命起了相當大的配合作用”。[2]新疆和平解放前夕,中共派遣特派員鄧力群同志前往三區聯絡,迅速得到三區革命上層的積極響應和有力配合,藉此則從更大程度上折射了歷經劫難的新疆各族人民在涉及關乎邊疆安全和新疆社會發展問題上的積極選擇和基本共識。
正是上述這些“民心所向”綜合因素構成并最終形成了導致60年前這場歷史轉折事件發生的重要推手。中國共產黨是這種“民心所向”的指導者和引領者。中國共產黨的先進性和組織優勢將被視為“一盤散沙”的各族民眾團結和凝聚成不可逆轉的強大力量。各族民眾基于自己的切身體會并形成共識:唯有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才能真正實現中國人民建立一個獨立、自由、民主、統一、富強的新中國的夢想。共產黨人此前在新疆地區艱苦卓絕的多年奮斗和深入人心的大量工作,以及陳潭秋、毛澤民、林基路等一大批優秀的中國共產黨人為了新疆各族民眾的利益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事跡深深感動和激勵了無數向往光明、追求正義的各族青年,故此,新疆和平解放事業得到各族人民的衷心擁護和大力支持。實踐再次證明,“中國人民接受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接受由新民主主義轉變到社會主義的道路,是鄭重的歷史選擇?!盵3]
三
所謂歷史地看問題,即是將對歷史上的事件和人物的評價置于一定的歷史場景中看待,這些基本的歷史理論和研究方法什么時候都不會過時。今天改革開放的中國給我們提供了觀察和認識新疆歷史問題更為寬闊的視野,所以,對于新疆和平解放問題的探索,實際上依然還有諸多問題有待于繼續深入研討,如以文獻資料的挖掘和利用為例,近悉在臺灣地區就收藏不少當年從大陸撤離到那里去的人物的回憶錄,比如廣祿、張大軍以及其他一些重要的檔案材料,其中也有一些內容涉及到與新疆和平解放相關的記錄,猶如關于葉、馬、羅、劉等人西行途經印度最終的去向問題,以及其中部分人最后輾轉分赴臺灣等地的復雜經歷等,這些從側面反映了國民黨潰敗逃亡這個大的社會政治背景下,社會各階層人們的悲歡離合和無法預測的人生命運,進而可加深對主題的烘托和提煉。倘若再度修訂時能夠補充這方面內容,不只可豐富延展本書內涵,且還多了些讀者閱讀的情趣,會給人們提供更詳盡的有益啟示。
值得特別提及的是,新近由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和中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委員會編輯刊布的《新疆工作文獻選編》(一九四九——二○一○年)一書提供了一批最新的重要文獻,其中不少資料可補充新疆和平解放歷史的內容,例如大家熟知的中共第一代領導人對新疆和平解放過程的整體部署和詳細計劃。[4]還有解放后黨中央對新疆軍政領導階層的安排和新疆經濟重建考慮,以及解放前后黨中央對新疆民族宗教問題的準確判斷的處理建議等等。這些新材料的刊布提供了為我們更多一些從更深層面上了解60多年前發生的那場驚心動魄歷史巨變過程的細節,極大地添補和豐富了新疆和平解放歷史研究的內容,這些也是我們今后在從事相關問題研討時應該特別予以注意的方面。
[1][2][4]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委員會.新疆工作文獻選編(一九四九——二○一○年)[Z].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0.
[3]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一卷(1921-1949)下冊[M].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