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玉成
……漸漸地,由遠及近,由小到大,由模糊到清晰向我逼來,滿眼是紅的花、紫的花,初夏的野刺玫,墨綠的跳躍著的火焰之上,我的童年的花兒,在淚光中,那么幸福的開放著……
這就是黃草臺子,我童年的營地。比我的家園高,比頭頂上的山頭低。我的人生路上最初的腳印,至今還擱在那兒。大大小小的石頭,像大大小小的羊兒,牧著靜靜流瀉的歲月,啃食千古不腐的寂寞。草是淺淺的嫩草,花是淡淡的小花。野刺玫,遍地的花骨朵,遍地的誘惑。矜持的無法矜持,高傲的不再高傲,那秉性、那情致,令我們童年的頑皮無可奈何!
黃草臺子,在我們無遮無依的童年里,你是一種高度,一種依靠,使我們從最初的地方,一步一步站起。在你寬厚、踏實的肩膀上,我們憧憬的目光,第一次省略了深陷進綠禾的村莊,高低不平的土地,含辛茹苦的父親和默默生活的牛羊。第一次,我們的童心飛到那我們自認為已經很遠很遠相當于叫做“天邊”的地方。
日月經天,江河行地。黃草臺子,故鄉的太陽月亮一萬次又一萬次的從你的頭頂流過,故鄉的河流一千次又一千次的從你的懷抱流過。我們這些被你喂大的羊兒,為生計,為啄食更豐美更充裕的水草,一次次,又一次次背叛你,至今還漂泊在他鄉異地……“歲月飄走以往,你還在苦苦守著。”這是多年以后,我從遙遠的地方,從靈魂的深處唱給你的歌
在祁連山下的懷茂鄉南壩村西北約三公里處,有一片水域名曰花城湖。
汽車在穿越一片田地一片戈壁之后,一個頗為壯觀的草湖便出現在我們面前:在一簇低矮的山崗的懷抱里,一片藍中透綠的湖水盡收眼底。藍天白云,湖邊的綠草地上有逐食青草的羊兒滾動,活脫脫一幅精致的草原風景圖。湖中長滿細而柔軟的水草,一種遮掩不住的綠意顯示著生命的蓬勃。清碧的水中,魚兒游來游去,悠然自得。湖邊草地上,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探著腦袋,靜靜芬芳。其中有一種酷似勿忘我的小花,純黃透底,細弱矜持,令人流連靜思……
湖的西北,是望不到頭的黑色戈壁。其間有許多的大沙丘,被戈壁風修飾的光華、精致。沙丘在陽光下閃著淡黃的光,這與那藍的天綠的湖陪襯的要多貼切有多貼切。在湖和戈壁之間,是一條曲曲彎彎,形若峽谷的小河,仿佛湖和戈壁相互爭奪地盤,你推我擠所致。河中有清清的水,悠悠蕩蕩流過。那水從花城湖溢出,流向另一個湖泊——后墩湖。
花城湖既看不到大片的花,也不見城池一類的影子,究竟緣何得名,筆者沒有考究,不得而知。問湖邊一位牧羊人,也說不清楚,但他告訴我湖南邊的山崗上有一泓清泉,系花城湖水源之一。
我在想,這樣一片有水草,有沙丘有山崗的地方,如果能開發出一個旅游景點,那么,花城湖將是另一種景象……
你是那個冬天最后一只雪花,在我目光的盡頭隨風飄遠。
那個冬天沒有留住你。你從遙遠的新疆來,又去了遙遠的海邊。你離我們熱愛的那個冬天,愈去……愈遠。
我獨坐在無水的河邊。遠處是凝重的山,近處是沉默的河岸,頭頂是無限明凈的晴天。西風吹過,思緒遙遠又遙遠。
我想起我們相伴相依的童年。我們曾用樹葉疊作兩只小船,一起放進這無冰的河灣。我們讓命運的風去駕駛,讓虔誠的心作保險。游戲的結局是我們意想不到的——兩只小船,竟有一只有去無返!
……那個冬天,我們從此不再相見。無冰的小河,總讓我懷念那只流浪漂泊的小船,回想那無雪沉寂的冬天。日落西山不回還,遠去了的你,遠去的冬天,已成為我的一種境界,在我無期的思念里崇高,漫長歲月里悠遠。
前邊是雪;前邊,還是雪……
不管你適應不適應,不管你接受不接受,冬天,以一種蒞臨一切的方式,先你的思想而到達了你。
這是瘋狂的雪花,在我們能感受到的所有空間里飄飛著、舞蹈著,無所顧忌。這冬天的精靈從遙遠而來,降臨你的、我的、他的門前窗下,我們在這個冬天最初的感受是晶瑩而透徹的。每個人擁有的那份天地一樣高潔、一樣明亮、一樣蒼茫深遠。當我們感受到我們生活的世界正一點點骯臟不堪時,是雪——這輕捷如風、純潔如處子的冬天的精靈,在狂舞和彌漫之后,毫無保留的還給我們一個原本干凈美麗的世界。
獨自漫步在這雪天雪地,傾聽落雪的聲音猶如自己的心跳脈動。讓雪花任意舞你揚你親你近你,落滿你的頭頂爬滿你的雙肩,讓一種冷峻從頭到腳貫穿你、深入你,直到你的靈魂燃起冰冷的火焰——那其實是熱烈的,焚燒一切的大火!在這雪天雪地,你可用輕盈的抑或深刻的步子走來走去,這雪的世界被你高昂的步子輕而易舉的弄響——那節奏明快清晰,妙趣盎然的聲音告訴你:這一片天地屬于你!
讓我們總不能自己的,是詩歌。
其實那只是些文字的組合與排列,是一些被稱作詩人的圣者苦心營造在紙上的圈套。我們那可憐的單純脆弱的思維,總不由自主的陷落進去……
使我們痛苦的思考。給我們一個廣闊自由的天地。幻想是展開翅膀的鷹,自在飛翔!
讓我們從現實的土地上升起,到達理想的至境。讓我們不斷拔高自己,超越自己,又低首俯視忙碌的人群和炊煙——詩歌,使我們也有了一種圣者的感覺。
這是一個情感編織的世界,讓我們懂得了愛和被愛。我們的早晨因詩歌變得格外明亮,我們的黃昏因詩歌變得異常溫情。當一條小河從我們的詩中流過,你聽到的是一支遙遠處傳來的深情、悠揚的歌。
詩歌使我們的夏季不再炎熱,冬季不再寒冷。我們因詩歌孤獨地活著,頑強地生存。我們的每一天都有別一種意義存在。
我們癡迷而留戀詩歌,迷而忘返。
我們用整個生命去體驗,用全部心血去浸透。我們一次又一次被詩歌打動。我們的淚常常為詩歌而流。
一生中有許多讓我們至死不悔的東西,比如詩歌。
一生中有許多容易流失的東西,不是詩歌!
冬天無雪。十二月溫暖如春,有如我們過去多年仍溫馨依舊的某個黃昏或早晨。冬的精靈游蕩在遙遠的地方,沒有音訊。天地歸一,高遠于無邊的寧靜。
是誰在冬天的長夜里吹響笛聲?使我們心潮一次次起伏,又一次次歸于平靜。星月浮動,拂過深邃的夜空。月明星稀,明麗于我們被思念被揉皺的心情,暗淡于思念中無眠的眼睛。
西風中,古道上孤行的瘦馬,飄飛的長鬃揚起了陣陣長嘶聲。那是在沉寂的冬天里,我們能夠聽到的唯一歌聲。把酒臨風,兄弟,我們不再長歌當哭,以淚為你送行。
烏鴉是這個冬天里唯一能讓人記住并且謳歌的生靈,黑色的翅膀已鋪蓋半個天空。他們的聲音開始暗淡,如我們失卻已久不再復還的青春。他們的羽毛寶石般美麗,卻在歲月和世俗的目光里無情地遺落,凄楚地凋零。
聆聽一種聲音,等待一位故人,在這無雪的冬天,唱自己的歌,做沒有做完的夢,伸出我們習慣于袖起的雙手,緊緊握住另外一些溫情。在我們尚未完全封閉的城堡外,一場期待已久的大雪,以一種橫貫天宇的蒼茫,從冬天和歲月的深處,正向我們的靈魂深處逼近……
躺在我書桌上的,是一只美麗的小鳥。可此時,它已經死了。
我的心情差不多和這深秋的陰雨天氣相似,多少有了一點點的低沉和暗淡。這只小鳥和另外一只小鳥,是我兩個月以前從一位鳥販子手中買來的。我不敢說我對它們有多么鐘愛,但短短兩個月的時間里,我精心喂養它們,給它們以食、以水,以及我那點兒還未曾泯滅的憐惜之心,我和它們無言的對視、交談。我甚至已習慣了每天早晨它們那清脆甜潤不知道唱什么叫什么的啁啾聲,如同我每天早上無可選擇地習慣了陽光的照撫一樣。更重要的,在置身于城市無邊的喧囂與雜亂中久了,它帶給人一種大自然的純真,一絲不可多得的愜意。
兩只小鳥,在一只不知什么原因匆匆遠離我和這個世界之后,另一只也不辭而別。也許它們微不足道平淡無奇的死亡就如同它們微不足道平淡無奇的活著一樣,但我總認為,那仍然是兩個生命的消失和毀滅,從某種意義上講,它同一個人,甚至一個偉人的逝去沒有兩樣!
我只能以我最虔誠的心情表達對這兩個生命悄然遁世的慰藉。我甚至以在常人看來很可笑的舉動來表達我的一丁點兒懺悔——我將死去的小鳥,深埋進郊外一處幽靜的樹林下,這其中的意思,朋友,我想已經不言而喻。
我時常對著那只空空的鳥籠做沉思狀。我這樣,不是為死去的小鳥,而是為存在著的即使沒有死去也安然自若的籠子——那是一只精美的有著美學外表的用鋼筋鐵骨做成的籠子。它以生命為代價,在它的內含深處,是一座座頑固的監牢,抑或沉重的墳墓。在我憂郁的意識里,他更代表了一種悲哀——那是任何生命都無不深惡痛絕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