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爽額濟納

林登豪

題記：額濟納旗路遠，很遙遠。再行幾十公里，就到了蒙古共和國的界碑，內蒙古人都叫額旗。那里有著排山倒海的胡楊林，一抵達，整個人已染成橙黃色，路一程遠似一程，再遙遠也很值得親近。

吉日格蘭

胡楊列隊傲骨在吉日格蘭的鹽堿惡土上，給路過的人，留下肢體的曼妙，留下肢體的語言，留下風骨的透明。

時間沉默了一千年，胡楊林什么也沒說，氣根深扎在土包上，行走的我，卻觸摸到它們的深呼吸與長節奏。

在擁擠的橙黃色塊中，閃出一瞬幽蘭的衣袂，手托相機拂過，猶如曇花一現。令我深藏在記憶中青春女友映上心湖，蕩漾往事的情致。

再瞧相機的取景框，“君子好逑”的倩影已淡出。我只好溫習額旗胡楊林間的巧遇，頓覺渾身冒煙。濃烈的橙黃泛濫情潮愛河。

只希望在人生路口的胡楊林中再相逢。

有些年事已高的胡楊悄悄躺下，脫去橙黃和韶華，依然擺出櫛風沐雨的姿態。

相遇秋風中，容顏已滄桑，胡楊樹懷抱中，精神的光芒四射，心更澄亮。是誰把眉睫種下，來年秋爽中，情愫與胡楊共橙黃。

朝暉合圍胡楊林，橙黃攪拌回憶之甜。站在無名土坡上，我猛然感到缺氧。

胡楊林中會梵高

鋪天蓋地的橙黃，點燃行者無羈的心情。放松的雙眼掃描樹干中——

靠樹席坐一個沒有左耳的男人。我連打兩個噴嚏。

哦，梵高，你看到這么濃這么多的橙黃，沖動了嗎?看到神似你的畫筆的胡楊樹叉，尖叫了嗎？

一條條弧線完美在眼前，留下歲月的圖畫閃爍橙黃。

遽然轉身，我發現你的一只耳朵掛在樹梢上，橙黃色的油畫顏料印在萬里長空。

全世界都在仰望，白云咆哮驚艷的感應。

你依然堅守大地的畫布，依然忠誠自己內心深處的橙黃。

在額旗的胡楊林中，我突遇梵高，一剎那間，你又失蹤了，但我印象到梵高的體溫，橙黃橙黃的。

迎著夕陽，我融化在胡楊林的色彩世界中。

睜開雙眼之時，晚霞在天邊揮揮手。

我又看到——槍聲之后，你的頭顱擠出來的橙黃。

哦，意念中的橙黃，心扉上的橙黃，

掛在額濟納旗的老樹上，穿透空間，輝煌時光。成林成陣。

穿過時光的隧道，緊握靈魂的閃電，顫動不已。

暮色黑水城

親近天邊的城郭。

一座空曠的城，一座廢棄的城，就是我的今生前世。

唯有五塔矗立沙丘之上。

一半歸屬藍天，一半歸屬塵世。

塔前夕輝倒影，兩個手舉相機正在拍攝的形態在移動——這個成為風景了，那個風姿綽約了。

形隨影子，互為得天衣無縫，越來越厚重了。

荒漠棄城中，誰能再續前緣——天地無涯。心事宛若秋水——

氣場飄過，細節飄過，晨鐘飄過，暮鼓飄過。

一切的一切都已定格了，原路返回大門，轉身，我感覺到殘局之美。

讀到一種境界嗎？一脈心情緊隨風聲，靈魂之水在沙漠上涌動不息。

一輪皓月從世俗之門升起，穿越人生極限，剪影歷歷，淡然逍遙——分解了許許多多事件。

是誰伸出溫暖之手，暮氣的老城遍植嘉禾。

漠中胡楊

沙海中的胡楊樹，扭曲肢體，獨自瘋長。

宛如一個隱姓埋名的人。氣度猶在。

注視千古蒼茫，獨立物上。

掌管大漠的萬物之靈，似乎在造就懸崖峭壁的形態。

她是我失散多年的老姐姐，我一靠近，就感覺到一股血脈之氣。

遠離生活的漩渦，佇立存在的坐標中眺望：時間的歡暢。

高舉靈魂橙黃之旗。似主宰我的生命之王者。

風沙茫茫，橙黃拂心。夢已千年，戀已千年——

千年能等到一回嗎？

深黃的光芒浸染無聲的冷目，猶如精神之燈映照寂靜的心田。

你似一支長笛，吹出曠達的樂章，在月夜中如靜水深流沙漠。

夢中的擁抱還留下余溫，人已畫就心靈圖案。

一片又一片的橙黃遠起。

日出居延海

天雨流芳。湖泊潛流。能有誰知？

搶占精神之高地，架起三角架，等待日出，居延海猶如裙擺遮住我的臉。

默默等待，宛若盤腿而坐，舉著高腳杯品嘗葡萄酒的南方人。

旭日剛露臉，海子似乎正在轉動呼啦圈。

日神的暗示飄灑長空。破曉之光輝煌大漠。

霞光猛激長空的魚肚白，怒放五顏六色。須眉皆閃光。湖水顫動、再顫動，吞下神秘果。

寒風歷練水與蘆葦，水邊的蘆葦旋轉著晨光，蕩射魅力。

一群又一群翠鳥，掠過海之上空，瞬間風流著身。

情感般的亮度透明天之隱私。

逆光下，掛在胸前高檔照相機，伴著曲線眉飛色舞，似燭光搖紅。

烏云突怒臉，朝陽似新娘，急忙躲進海底的宮殿中。

神話般的水晶宮立刻搖晃起來了，魚兒暈眩了。

水面綻放湛藍的水花。

我的照相機幻成精明之魚，交歡海里。

是誰耐心等待秋陽的問候？

怪樹林

一頭扎進樹根中，我眨巴眨巴著眼睛——這是一片“死海”嗎？

這是大漠中盛開的堅韌之根。頑強地雕塑大漠風沙。

時光暫停腳步聲。一片怪樹林，更新了沙漠的模樣。

吸天地之精華，納日月之靈氣。

漫漫黃沙朝天而去，靈樹之根留下幾多機緣？

白衣模特兒戲根叢，自私得唯有彼此。

夾在怪樹生靈間，麗質多么單薄。

以持之以恒的精神，屹立大地的犄角旮旯上，傾訴心田的夙愿。

舉起雙手，向西部的藍天借來一杯紅茶，品味湯色之外的光芒，祈望傳遞一種特殊的信息。

仰天傲立質疑，無呼應。

你用金黃的巨臂叩開死亡之門——走進走出。用骨架之魂，令死神慚愧。

茫茫沙海中，有了你們，浩然正氣沖云霄。

見怪不怪，如飲千年佳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