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雖不是倫敦人,但經常標榜倫敦音才是英語,對這一點,我的一幫朋友們沒有絲毫異議,我倒是有時候聽得不習慣,露西怪我美劇看太多了,影響了純正。我和露西的友誼來得很突然,好幾年前,一次我得知自己一個月后要給美國人做某項目的方案陳述,不自信開始小泛濫,托三五好友找個口語老師,想臨時抱佛腳,這就認識了露西。我們這是一對一的服務模式,我驅車前往露西的住所上課,首先吃驚于她竟然在潮濕的上海租了個一層,我一直都固執的認為,但凡上海的梅雨季,住在一層的人就要面對墻上冒水泡柜子里長蘑菇衣服布滿黃斑整個房間霉氣蔓延的可怕場景。露西不以為意,第二點讓我吃驚的是,她很理直氣壯地用中文解釋她為什么要租一樓,“我需要接地氣”,她也知道什么是接地氣。
露西是會一點中文的,讓我這類學習者安心不少。露西喜歡上海老公房的一樓還能帶個小院子,她種滿了驅蚊草玫瑰花小茉莉,經常有黑貓跳上她家的墻頭,盯著她鋤草澆花。每當我氣喘吁吁的進門,她會先讓我聞聞玫瑰枝子,先安個神鎮定下來,上課的事兒慢慢來;我要是在她家被蚊子咬了,她就拔顆什么草讓我在腿上擦擦,我說她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巫醫。露西的學歷可不一般,她在老家念的是一個韓國教授在英國大學開設的中國風水學專業,所以她到上海做口語老師實在是個副業,工作重點是給在上海的老外們把脈扎針灸,還去中醫藥大學編撰點出版物,僅僅是這樣的職業狀況,已經讓我佩服不已。話說第一節課,我們談的就是屬相、五行、中國工藝美術史,并就同樣的屬相我們還八卦了戀愛史,一不小心我發揮得特別好,其間露西謙虛地說了好幾次,“今天你讓我學到了好多知識”,我琢磨著這是誰給誰上課嘛,臨了露西高高興興收了我的學費,突然深鞠躬“阿里嘎多”,我瞬間恍惚了時空,反正還挺高興的,賤賤地覺得自信回來了。此后,我經常約露西找自信,記得有一次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情感打擊,我感冒多日都不見好轉,昏昏沉沉闖進露西家,露西非常利索地展開了她的按摩床,不容置疑地讓我迅速躺下,亮出她銀晃晃的針,嘁哩喀喳就在我頭上身上扎下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慢慢睜開眼睛,金發碧眼的露西正在對我微笑,溫柔極了,“感覺好些了吧”,我居然讓一老外給我扎了針灸!我虛弱并不由自主地問,“我是睡著了還是嚇暈了過去?”
露西去年回英國了,她說要去歐洲工作,她說她找到了真愛。
我還有個英國屌絲好友Arran,是個還未成器但十分自信的藝術工作者,涉獵廣泛,時不時畫個鋼筆鉛筆水彩畫,穿插搞搞攝影,其實最愛演舞臺劇,并且能導演,還真的有令人感動的作品呈現,那一年他導的《冰雪皇后》是我看過的最好的兒童劇。Arran 來中國的第一份糊口的工作和眾多老外一樣,是個英語口語老師,他恨這份工作,總是一臉苦大仇深的上課,但認真負責,對學習者要求嚴格,決不敷衍,這也是他痛苦的原因。Arran 熱愛戲劇,于他來說,這不是事業,是生活本身,作為演員,梳上背頭,穿上西裝,他就是個007,平時松垮垮的大背心和皺巴巴的工裝褲,總是讓他看起來像個“三非老外”,我可以說“哥們,瞧瞧你的破褲子”,他會特別滿不在乎地回敬我,“藝術家不拘小節”,但我絕不能說“嗨,你最近胖了點”,他會擺出恨我一輩子的表情,丫永遠不懂中國人說胖了點就是夸他長得和諧了。用我們的標準,他就是個典型的憤青,我賤兮兮地問:“Arran,你們的王子要大昏啊”,他會特別鄙夷,“跟我有關系嗎?”氣得我格嘎后,他也會討好的補充,“你跟那些人不一樣,別看那么俗的電視轉播”。好吧,我看著懶懶散散親親熱熱輕輕松松的倫敦奧運開幕式,就突然特別能理解Arran 為什么視戲劇為生活本身,也特別贊同豬他媽很鐵不成鋼的反語:“這樣的開幕式在某國根本就審不過:混亂的場面,不健康的價值觀,這么嚴肅的場合玩幽默,對了,孩子的夢里怎么能出現妖魔鬼怪呢?還有,電影剪輯里出現的那些不雅鏡頭通通剪掉!”我再也不會賤兮兮地找話題“Arran,倫敦奧運會開始了啊”,想也不用想,他會說“跟我有關系嗎?”他愛倫敦,以他自己的方式。
在搬離了上海多日后,以為Arran 已經忘了我這個來往不多的熟人,不經意就收到他的短信——朋友,想你了,以為你還坐在舞臺的觀眾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