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翠敏
(復旦大學,上海 200438)
論我國民事訴訟主管范圍的界定
□ 王翠敏
(復旦大學,上海 200438)
在一個合理有效的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形成和發展的過程中,民事訴訟需要對法院主管民事案件范圍進行合理界定,即確定法院與其它國家機關、社會性組織受理民事糾紛的分工與權限。本文結合現實,分析了當前我國民事訴訟主管范圍界定上存在的誤區,以期對我國民事訴訟主管范圍的界定有所裨益。
民事訴訟;主管范圍;訴的利益
“‘主管’是指國家機關、社會團體依照法律規定行使職權和履行職責的范圍與權限。”[1](p98)民事訴訟的主管是指審判機關與其它國家機關、社會團體及社會組織之間解決民事糾紛的分工與權限。從權力的角度講,它規定了國家審判權的空間范圍;從權利的視角看,它關系到公民訴權行使的空間范圍。即公民的權利義務受到侵害或與他人發生爭議時,可訴諸民事訴訟救濟的范圍。它直接關系到國際人權基本標準的裁判請求權的實現程度。因此,科學、合理地確定民事訴訟的主管范圍尤為重要。
我國《民事訴訟法》第3條規定:人民法院受理公民之間、法人之間、其它組織之間以及他們相互之間因財產關系和人身關系提起的民事訴訟,適用本法的規定。但實踐中,糾紛是否可訴,一般情況是看其是否屬于平等主體之間的財產法律關系或人身法律關系。如果糾紛屬于這種性質的法律關系,則當事人可以訴諸法院,如果不屬于則當事人不能訴諸法院。因為,所謂法律關系是指由法律規范調整社會關系的過程中所形成的權利義務關系。依照這樣的邏輯,民事法律關系必須是依照民事實體法所形成的社會關系,即確定法院主管依據的法律關系性質中的一個基本要素就是應當屬于民事實體法的調整范圍。司法實踐中,法院也是按照這一邏輯來確認某案件是否應由法院來主管。根據我國2001年的《民事案件案由的規定》,每一個立案理由對應著一組民事權利,只有受侵害或者發生爭議的民事利益符合“立案理由”中某個案由的規定,法院才能受理立案,給予法律保護。當法官面臨一個具體案件時,總是從現在的權利體系中尋找能夠適用的權利類型,否則會以此種利益非法律所能保護為由拒絕給予救濟。
依照這種司法理路確立起來的民事權利保護機制,總是把權利看成是法定權利。然而在現實生活中必然存在著一些沒有被法律確認,而實際上法律肯定會在目前或將來確認的一些權利,即應有權利。比如對于隱私權、生育權、身體權、采光權的要求,這些未進入先行權利體系中的權利往往是通過社會倫理、道德、政治觀念、傳統、習慣和習俗等等的認可和支持而在社會生活和社會交往中的社會關系中表現出來。“它是人生存和發展的基本價值需要,是人作為主體的社會價值確認方式,是主體資格權能的表現,是人類意識的載體形式,是人類價值類本質的集中表現,反映了主體對未來事務價值的要求和愿望。”[2](p314-327)在英美法系,盡管存在著眾多的權利類型,但卻不存在一個邏輯嚴密、完整封閉的權利體系,當現實生活中出現某種利益需要保護時,而法律和判例均無反映,法官就可以依自由心證逕行將其認定為權利而予以保護。而大陸法系則奉行唯理主義,“認為實在法乃一種全面詳盡的在邏輯上自恰的體系,該規范體系為法院所可能面臨的一切問題提供了答案。”[3](p581)這就對應有權利通過司法實踐充實到現有權利體系中設置了障礙。
無論是大陸法系國家還是英美法系國家都逐漸意識到以“嚴格規則主義”來建構法律體系的偏狹。實際上,由于立法技術及立法者認識能力的局限性,或出于公共政策或利益衡量的考慮,法律不可能把所有的問題都規定出來。而隨著社會經濟與社會文化的發展,糾紛的類型將不斷擴展,法律不可能也沒有必要把所有合理的利益均轉化為民事權利。面對上述情況,依靠已制定法為標準確定起來的封閉式的主管范圍,將會造成法律對社會的封閉,無法適應實際生活中權利保護的需要。
制定法是指國家立法機關依照法定程序制定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法律規范的總稱,不僅包括具有最高法律效力的憲法,還包括民法、刑法等基本法以及依據基本法制定的單行法。日本法學家谷口安平將民事權利分為三個層次:最上位的原理性權利,在該原理之下得到承認的具體性權利,為了保護具體權利而發揮實現其內容這一功能的手段性權利。
“無救濟即無權利”。憲法所規定的一些公民的屬于原理性權利的基本權利受到私法主體的侵害時,理應像具體權利受到侵害時一樣得到司法上的救濟。但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憲法作為國家的根本法則不具有直接適用性,對憲法所確認的基本權利的保護通常是通過制定具體法律將基本權利轉化為具體的法律權利,如果這些具體的法律權利受到侵害,則依據普通的訴訟程序去解決。我國《憲法》規定的基本權利共有18項,在一般的法律中相應的規定也不具體,不完善,仍有很多基本權利無法通過普通的訴訟程序來解決。
實踐中,私法主體侵害公民基本權利而得不到救濟的情況屢有發生。例如:1998年,北京市人大換屆選舉,民族飯店員工王春立等16人在飯店登記為合法選民,但飯店沒有給他們發放選民證,也沒有通知他們參加選舉。他們起訴飯店侵犯其憲法上規定的選舉權,法院竟以沒有具體法律依據為由做出了不予受理和駁回上訴的決定。[4]對制定法的狹隘理解成為運用司法途徑保障公民基本權利的障礙,也縮小了民事審判權的范圍。
訴的利益理論源于大陸法系國家,“廣義上的‘訴的利益’概念包括兩層含義:一是該請求具有適合受本案判決之一般資格(權利保護資格);二是該訴訟當事人系為獲得本案判決之必要者 (當事人適格)。‘狹義的訴的利益’僅指當民事權益受到侵害或與他人發生民事糾紛時,需要運用民事訴訟予以救濟的必要性。”[5](p416)對于訴的利益含義的闡釋一般有以下幾種觀點:一是訴的利益是民事權利受到侵害或與他人發生民事糾紛時需要運用民事訴訟予以救濟的必要性。[6]它是利益法學派的觀點在民事訴訟領域的映射。其本質是國家在司法裁判供給問題上所做的一個判斷,即納入國家審判權范圍的糾紛必須是具備獲得司法裁判必要性的糾紛。“無利益即無訴訟”,如果原告的起訴不認為具備訴的利益,則案件不會進入實體審理程序,也沒有請求保護權利的可能。如果在訴訟程序中發現沒有這種利益或這種利益已經消失,那么結果就是駁回訴訟。二是認為訴是指當事人向法院提出的要求法院對民事爭議進行裁判的請求。訴的利益就是指法院判決給原告帶來的好處——以法院權威性的認定來鞏固原告的權利。[7]三是訴的利益是當事人可以訴諸或利用民事訴訟的正當利益。
訴的利益是訴權的要件,是任何一個民事訴訟都必須具備的訴訟要件,也是法院判斷當事人的請求能否作為判決對象的標準。從當事人的角度來看,訴的利益是民事訴訟當事人利用民事訴訟程序請求法院予以司法保護的正當的民事實體權益。從民事審判權的角度看,是指當事人所提起的訴訟中應當具有的,法院對該訴訟請求做出判決的必要性和實效性。所謂的必要性是指法院有必要通過判決來解決當事人之間的爭議。如果當事人之間的爭議不是關于民事權利義務的,而是涉及倫理道德范疇的,就沒有必要由法院來進行判決。所謂的實效性是指法院通過判決實際解決該糾紛,盡管爭議屬于民事權利義務爭議,但是如果法院做出的判決不能實際解決爭議,該訴也不具有訴的利益。第三種觀點將訴的利益的概念從實體、程序、當事人、法院等不同的角度來理解,突出了訴的利益理論溝通程序法和實體法的功能。
通過對訴的利益本質含義的探討可以明確,凡是平等主體之間的私權糾紛都應當具有權利保護資格,即應當納入法院審判權的范圍之內。但實際生活中,并不是所有屬于平等主體之間的私權糾紛所涉及到的利益都能被法律確認為權利,加之審判權的行使受到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可分配于司法的資源狀況、意識形態、民主政治、社會文化以及法律政策等等因素的影響和限制,法院會通過衡量司法權的介入能否實際解決爭議來確定是否將該案件納入審判權的范圍。因此,民事審判權發揮作用的空間(即民事訴訟主管的范圍)如何界定,是一個涉及到憲政的問題,而訴的利益的理論可以幫助我們正確認識民事審判權的應有范圍。訴的利益不僅限于民事實體法規定的利益,它還應當涵蓋憲法和其它部門法賦予法律主體的利益,尤其是訴訟權、自由權、財產權、生命權、平等權、生存權等基本權利。而民事訴訟審判權的界限應當盡量接近訴的利益的范圍,如果審判權的范圍小于訴的利益的范圍,就會出現當事人權益失去審判權保護的可能;如果審判權保護的范圍大于訴的利益的范圍,就會造成民事審判權與其它權利的沖突。
訴的利益指當事人請求裁判后,法院在決定受理與否時對該訴所具有的利益進行衡量,以決定是否給予司法上的保護制度。在一般情況下,有實體權利就有訴權。由于民法具有開放性,法不禁止即可為,具體規定為民事實體權利的畢竟是少數,而在實體法體系中則包含著很多權利和利益,顯示了權利的多重性構造。谷口安平認為,民事權利具有多重構造:“最上位的原理性權利;在該原理下得到承認的具體權利;為了保護具體權利而發揮實現其內容這一功能的手段性權利。”而原理性權利包含著很多尚未轉化為具體性權利的正當利益。“權利和利益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一般來說,利益是目的,權利是手段。權利具有道德價值,本質上屬于道德倫理范疇,其次才屬于法律范疇,而利益具有功利性;權利和利益主體不一定重合;權利并不都是利益,也可能意味著利益的付出。但兩者之間具有不可分割的聯系,法定權利無非是對復雜的實際利益關系的簡化和濃縮。權利背后蘊含著利益,但利益具有功利性,有正當和不正當之分,正當的利益才稱之為權利。利益只有獲得法律的認可才可上升為權利。”[8](p269-270)但是由于立法的不完備和社會生活的不斷發展,有些沒有得到實體法規范及其傳統理論體系承認的正當利益,經常會被訴求者當作法律上的權利提出并要求法院予以承認。一個社會能否允許其社會成員根據自身利益和社會利益的雙重考慮提出自己合理要求的權利,構成了這個社會可能給公民提供自由的可能性。
民事審判權范圍與訴的利益是一個在動態運作中相互適應的關系。因此,對于民事審判權范圍的界定必須摒棄過去封閉式的觀念,對審理范圍做原則性、彈性的一般規定。例如:日本除了請求確認一般的抽象性的法律無效和請求撤銷最高法院規則等制定行為之訴外,應屬于民事審判權的范圍。同時賦予法官自由裁量權,擴張訴的利益,承認將來發生的法律關系,使法律保護的正當利益納入審判權的保護范圍之內,特別是憲法所保障的生命權、自由權、財產權、平等權、生存權等基本權利。
由于利益這一概念本身很不明確,以什么標準確定訴的利益成為人們十分困惑的問題。因此,法官在衡量訴的利益有無時需要考慮以下因素:一是社會需求。“當需要填補法律空白之際,我們應當向它尋求解決辦法的對象并不是邏輯演繹,而更多的是社會需求。”[9](p76)有活力的法律、法律實踐并不能與社會相脫節。但社會需求只是一個價值性的范疇,必須借助某些行為化、客觀化的標準方能得到體現。這些客觀標準包括:公眾輿論和社會主流價值取向。“輿論是群眾對國家的政治、政府決策、公共問題和對負責處理這些政策和問題的人所公開發表的意見。它表現了社會大眾對某種利益的觀感和看法,如果一個判決不能體現公眾對于利益衡量的期望,就無法獲得民眾對其判決道義性的信服和權威的尊重。”[10]社會主流價值取向是指一定的社會意識形態中占主流地位并已經發展成熟的、固定的道德信念及其價值觀。它能夠決定一個社會絕大多數人的行為選擇方向及選擇模式。二是公共政策。現代社會,隨著政府職能的不斷擴張,制定并推行一定的公共政策是政府實施其社會公共職能的一種常規的和必不可少的手段。“它是指由某種公共權威,在一定的歷史時期和環境條件下制定的目的在于解決當時存在的公共問題。”[11]“它與迅速演變的社會生活同步,在社會生活當中具有明顯的動態調節作用。例如:在戰爭、緊急狀態等特殊情況下,政府出于必要性考慮而制定某種限制國民行使訴權的政策;或者出于一定政策的考慮建立或加強訴訟外的糾紛解決機制;當出于擴大司法社會效應之考慮而制定某項鼓勵公民積極參訴的公共政策等。法官在訴的利益的衡量時必然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而出現或緊或松的情況。當鼓勵公民訴訟的政策存在時,法官就可能通過對一種現有立法做某種擴張性解釋來擴張訴訟的入口。當抑制國民對訴訟制度利用的公共政策存在時,法官在訴的利益衡量當中就有可能通過一種收縮性的解釋來對原告的訴求進行限制。”[12]
[1]劉家興.民事訴訟法學教程[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2]王人博,程燎原.贏得神圣——權利及其救濟通論[M].山東人民出版社,1998.
[3]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M].鄧正來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
[4]憲法保障我的平等權[N].四川日報,2002-01-11.
[5]呂太郎.訴之利益判決[A].民事訴訟法之研討(四)[C].臺灣三民書局有限公司,1993.
[6]邵明.論訴的利益[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0,(04):119.
[7]羅莜琦.訴的利益與學術爭議《馬橋詞典》名譽侵權案剖析[J].中國律師,1999,(05):48.
[8]張文顯.法理學[M].法律出版社,1997.
[9](美)本杰明.卡多佐.司法過程的性質[M].蘇力譯.商務印書館,1998.
[10]胡玉鴻.利益衡量與社會需求——訴訟過程的動態分析[J].法商研究.2001,(03):56.
[11]盧坤建.公共政策釋義[J].中山大學學報,2001,(04):82.
[12]常怡,黃娟.司法裁判供給中的利益衡量——一種訴的利益觀[J].中國法學.2003,(04):80.
(責任編輯:王秀艷)
The Limited Charge of Civil Action
Wang Cuimin
In the development of pluralistic solving dissension mechanism,Civil Action is confronted with three question,One of question is the bound of limited charge in the civil action.The author analysis the three mistake in this question.Hope having availability to the bound of limited charge in civil action.
civil procedure;the limited charge of civil action;the benefit of action
D925.1
A
1007-8207(2012)07-0086-04
2012-04-20
王翠敏 (1980—),女,河北邢臺人,復旦大學民商法博士研究生,山東建筑大學法政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民事訴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