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緣于那場不期而至的春雨。
那天早上,一夜小雨還未停歇,我迫不及待地背上相機趕往河邊。河邊的梨花開了,應該有“梨花一枝春帶雨”的風姿;河連的柳葉長了,應該有“染柳煙濃”的韻致;我還要拍河邊三葉草上晶瑩剔透的水珠,我琿要拍蒙蒙煙雨中那些撐著傘的釣客。然而,當我目睹了小河汊里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所有的拍攝計劃都被拋在腦后了。
小河汊寬四五米,水少的時候,人們可以踏著河里的石塊到河心的小島上去,這里成了無數釣客前往河心島的必要之地。想不到,即使在這樣春雨迷蒙的日子,還會有生命的大悲劇發生——在河汊淺淺的泥灘上,數十條小漁擱淺了。春潮帶雨,水量激增,它們也許是隨著上游來水懵懵懂懂地闖到了這里,令它們始料未及的是,也許是由于下游開閘放水,水位迅速下降,它們還來不及反應,就突然陷入了危險的境地。意外的裸露,讓它們猝不及防,它們橫七豎八地在這一片灘涂中絕望地拍打著身子,灰色的魚背,白色的魚肚,像一群被拋棄的戰士。我仿佛聽到它們悲憤而無助的叫喊聲。我想起莊子筆下的涸轍之鮒。此時此刻,它們的處境似乎比涸轍之鮒強不了多少。那邊,一個釣魚人已經發現了這一奇景,正在用手機召喚他的同伴前來撈魚——或者說“撿魚”。
事情總有意外,也許是上天的安排,在這絕望部落的身后,我看到了更扣人心弦的一幕。一大一小兩條魚,不知如何掙扎到了可以游動的淺水中,它們正在奮力向上游游去。大魚長不足半尺,小魚比它短一寸。前后相隨,形影不離,猶如兩只游動的音符。河汊里原本就有孩子們涉水過河時留下的深深淺淺的腳窩,腳窩里河水相對深些,那里正好成了它們短暫的避難所。在所有的魚隨著慣性努力向前,試圖游過前邊的灘涂之時,它們——或者說那條稍大一點的魚卻選擇了“倒行逆施”。據說,土耳其有個牧羊人,因為領頭羊跌入山谷,所有的羊隨后跟進,令他一舉損失了上千頭羊。我不敢想象山谷中堆滿了羊的尸體是怎樣一種景觀。有時候,隨大流是要吃虧的,甚至會以付出生命為代價。
兩條跟大部隊背道而馳的魚兒在淺淺的河灘上苦苦尋找錠出通道。“我揪著一顆心”,蒼天作證,此刻我只為這兩條魚祈禱,河汊里水深不及拳,淺不盈寸,它們就在這深深淺淺的迷宮一樣的河溝里,艱難地探索著逃生的出口,水淺的地方,大魚會露出背鰭,更淺的地方,大魚只好仄著身子露出白白的肚皮撲撲楞楞地游過去——你也許從未見過一條魚會以這樣的泳姿在河道中奔路而逃——好在它總能游過去。我想起了子路死必正冠的故事,生死關頭,保命要緊,你管那帽子戴得正不正干什么?幸運的是,小魚不必如此,它緊緊跟在大魚身后,它游得小心翼翼但姿態優雅。有人說,成功源于橫仿,小魚為我們做出了樣子。
終于,它們游進了靠近主河道的地方,那里水深,它們再也不必擔心遭遇那些可怕的泥濘了,它們終于告別了死亡的威脅。什么叫絕處逢生,什么叫永不放棄,什么叫“心若在夢就在”……那一刻,我分明聽到了歡呼聲,我知道,那聲音發自我的心底。
你一定跟我一樣,以為故事就到此結束了,誰說的,生活就是一個驚喜接著一個驚喜。尾聲也許比高潮更耐人尋味。一到水深些的地方,小魚迅速越超大魚,它以極限速度沖進了大河,瞬間消失了。再看大魚,也許是剛才的艱難跋涉讓它心有余悸,它在深水區依略顯遲疑,在我看來,它完全可以“放手一游”,可是它沒有,在猶豫了10幾秒之后,它才確定自己已經安全了,它才加快了游速沖進大河。謹慎是必不可少的,但有時候,過度謹慎也許會錯失良機。成功源于模仿,成功止于超越,在我看來,也許小魚才是這出生死大戲的真正主角。
在那一刻,“梨花一枝春帶雨”也罷,“染柳煙濃”也罷,三葉草也罷,釣客也罷,對我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見證了一個偉大的時刻。從亦步亦趨到相忘于江湖,沒有人知道,在這個早上,兩條魚為我,為一個人,演出了一場生死逃亡的勵志大片。
我,這個背著相機的人,自始至終屏住呼吸,忘記了按動快門。沒關系,這個驚心動魄的瞬間會長久地沉淀在我心深處,成為記憶中永恒的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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