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報如何溝通民意

　　黨報表達民意，本來是從黨報的性質和宣傳黨的方針政策角度提出的。早在1942年4月延安《解放日報》改版開始，黨報表達民意就是黨的傳統之一。改版社論就報紙的任務寫道：“反映群眾的情緒、生活需求和要求，記載他們的可歌可泣的英勇奮斗的事跡，反映他們身受的苦難和慘痛，宣達他們的意見和呼聲。報紙的任務，不僅要充實群眾的知識，擴大他們的眼界，啟發他們的覺悟，教導他們，組織他們，而且要成為他們的反映者、喉舌，與他們共患難的朋友。”如今，黨領導著一個龐大的國家，黨報要表達人民的意愿更為重要了，這不僅是宣傳黨的方針政策的方法問題，也是穩定社會的一個必要的途徑。
　　社會如同大鍋爐，氣壓太高時要通過排氣閥排氣。社會學家劉易斯·科塞（Lewis A.Coser）形象地把“排氣閥”應用于社會學，他指出：社會存在著矛盾和沖突，而對于這些矛盾和沖突，社會主體會產生一些不滿情緒，如果長期得不到釋放，使這種情緒不斷堆積，便會產生許多社會問題。一個社會，需要設置一類經常化的、制度化的通道，以實現不同社會主體之間的溝通，以及發泄不滿情緒，它將保障社會運轉的安全，及時排泄累積的不滿情緒，有利于社會的穩定。
　　黨報是一種信息和意見的平臺，可以起到這樣一種作用。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傳媒被形象地喻為“社會的排氣閥”。19世紀50年代英國遇到克里木戰爭危機，即嚴重的官僚主義造成與俄國交戰的克里木前線的英軍士兵大量傷病員死亡，國內輿論沸騰。于是，議會成立了一個調查委員會，前往克里木戰場調查，然后向議會做出公開報告，指責政治領袖，批評具體責任者，從而使輿論平息下來。馬克思談到這一情形時寫道：“一般來說，委員會完成了它作為減輕輿論壓力的安全閥的任務。”在克里木戰爭中，英國的傳媒此前大量反饋前線的士兵情緒，此后大量報道調查委員會的行蹤，實際上充當了社會排氣閥的角色。
　　
　　網絡成民意單向情緒釋放通道
　　
　　當前我國社會處于轉型時期，各種矛盾沖突很多，群體性事件中，絕大多數屬于利益沖突，而不是政治問題。其中較多的是有權勢、有財勢的一方欺壓弱勢群體。因而，如今的黨報貫徹黨的宗旨，更需要較多地表達弱勢群體的呼聲，報道他們的苦患；同時，理性分析問題，提出解決問題的途徑。通過這種方式，加強黨與群眾的聯系。
　　從宣傳黨的方針政策角度看，社會轉型時期，社會動員與群眾實際所獲之間必然存在差距，矛盾增多，很多不滿的情緒會通過眾多個人行為表現出來。當前信息高度發達的網絡時代，更多的人通過互聯網表達自我。人們越來越傾向于把現實中的不滿情緒發泄出來，自行減輕壓力和痛苦。那么，網上的這種意見現象，我們應該如何妥善控制？
　　2009年兩會期間，有記者問某省政協主席官員財產公示的問題，他反問記者：“如果要公布，為什么不公布老百姓財產？”2009年3月16日，南方網報道：網友“天乙”號召老百姓公布自己的財產，以回應這位高官“為什么不公布老百姓財產”的質問。報道配發鄺飆的漫畫《脫吧！到你了！》。3月20日，凱迪網站的網友轉載了漫畫，該漫畫隨后被4000多個網站轉載，18天內“凱迪論壇”持續跟帖4180頁，65870條，點擊量達到2394229 次。網絡在這期間成為了網民排泄怨氣的渠道。
　　其實，網民這么高的關注熱情，基本上是一種單向的情緒釋放。一位網友寫道：“雖然現實世界里沒有任何回應和響動，但在網上，網民卻在圍繞著那幅漫畫狂歡，落寞地狂歡。”事實上，網民的這種狂歡并非是實際要做什么，也并不會對社會產生明顯的危害，他們自己也很明白，僅僅是一種情緒的釋放。另一位網友寫道：“明明官員根本不在意我們做什么，但我們也不能只是等待，瞎熱鬧就瞎熱鬧吧，先頂這個帖子。”可見，網友這種行為是一種意見的表達，同意了就頂，把發帖作為了一種表達意見的渠道。而網絡適當的開放這種渠道，實際上發揮著傳媒排氣閥作用。只是由于帖量太大，凱迪網站總編室被迫于4月7日刊登紅色告示，將該帖鎖定，制止了此帖的無限增長。
　　當今是信息爆炸的時代，人們獲取信息的渠道廣泛而多樣，簡單地刪帖不能解決問題。管理網絡意見，與其采用強制刪除的手段，不如運用溫和的管理辦法。對于一些敏感的話題不用過于驚慌失措，一味妄圖強制性的遮蓋，應該給網民一些發泄的空間。隨著時間的推移，網民的情緒自然消退，關注的熱點轉移。這種管理方式在許多國外很早就有應用，例如日本松下公司就將公司負責人塑成橡皮人，置于一間屋里，讓心生不滿的員工對自己討厭的上司塑像進行棒打，使他們內心的不滿得到發泄。管理者認為，員工心生的不滿如果沒有得到及時的發泄，會造成潛在的溝通危機，對企業產生更大危害。他們通過為員工創造一個發泄不滿的場所或途徑，至少部分解決這個問題。在理論上，他們提供的場所或途徑即“排氣閥”或“安全閥”。
　　2009年，網上還出現惡搞PS畫《清明上河圖之城管來了》。發帖人先上傳了一張《清明上河圖》的局部圖，接著……“忽聞人驚呼：‘城市管理者來了’，頓時馬驚人慌，只見驟然飛急水，忽地起洪波……城垣盡倒，商鋪皆休……數年后，城市管理者系統成立十周年成就展在博物館開幕。展區正中懸掛一巨幅清明上河圖，城垣依舊，只人煙不再，有上書曰：汴京城市管理者模范城！”這幅諷刺漫畫同樣在網上引起巨大反響。網友紛紛頂貼，對于城管的不滿情緒在網絡上大爆發。
　　近年來，網絡上經常出現類似惡搞城管的帖子。網友對“城管”的解釋多為負面，以致城管變成了一個形容詞，例如“你也太城管了”。成都市某區城管局相關工作人員看到網上熱傳的這幅《清明上河圖之城管來了》后表示：“作為業內人士，觸動很大。”其實，在一定意義上，網絡較好地發揮了社會情緒排氣閥的作用，矛盾雙方通過網絡這一平臺有所對話，有利于緩解雙方的對立。
　　
　　民意表達渠道緣何要暢通
　　
　　現在的問題是，網上、微博上熱鬧的事情，大眾化報紙已有較多的反映，但黨報的反映木訥，其實這正是發揮黨報作用的大好時機。當然，如何既客觀地反映，同時又要理性的引導，需要我們選擇好角度，把負面情緒釋放出來，又不要讓其產生危害，還要讓它向有利于社會穩定一方發展，這需要對政策的深刻理解，也需要方式方法。例如，不要對網上熱鬧的爭議輕易表態，只報事實，少下定性的結論，很多事情是需要時間來考驗的。還有，黨報如果能夠走在網絡前面，那是最好的，一旦事情或意見爆發了，黨報跟進比黨報事先預見要難得多。
　　現在黨報的顧慮是怕出差錯。其實，大的原則黨的十七大報告都給出了，例如保障人民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督權，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等等。只要本著大局意識，就能夠處理好各種矛盾。在中國，黨政權力組織天然擁有主場優勢：公權力優勢、媒體優勢、知情優勢。現在很多情況下這種優勢變成了“主場劣勢”，就在于黨的領導機關和黨報在關鍵時刻不說話：民眾對公權力喪失信任，對司法公正失望，對社會公正缺乏信心。最好的辦法是主動公開信息，這可以適當扭轉主場劣勢。云南省紅河州宣傳部長伍皓曾說：“一壺已經燒開的水，如果還使勁捂著蓋子，結果只能是連壺底都被燒穿；而蓋子一揭，盡管有可能會燙著自己的手，但沸騰的民意也就會變為蒸汽慢慢消散。”我們的問題出在擔心燙傷自己，卻不考慮群眾的心聲。
　　在這方面，人民日報和人民網的“人民時評”，已經積累了經驗。作為權威信息的來源，人民時評對網絡意見及時、適當的報道，成為網絡意見的必要補充和權威引導的外在力量。央視的“新聞1+1”欄目，經常就網絡中流行熱點話題組織討論，也許爭論形式上很激烈，其實一旦有機會表達，即使沒有得到公眾的熱烈反響，當事人的火氣也已經變得平和多了。
　　
　　黨報如何發揮排氣閥功能
　　
　　分清性質，區別對待。只要對當前的中國社會有深刻認識，你就會發現：80％的中國老百姓走上街頭不是反規則，而是要求官員守規則，與西方相反。中國的情形是：你說給10塊錢，結果只給2塊，講話不算數；西方是你給10塊，根據人權，你應該給100塊，性質不同。因而不要輕易把事件上綱上線到政治，這是很重要的。
　　就事論事，不做過度政治化解讀。越向政治這邊引，越把自己陷進去。很多突發公共事件，包括群體性事件，當事人和圍觀民眾的訴求都是地區性、行業性利益問題。高明的領導者把帶有某種政治訴求的問題化解為地區性問題、行業性問題，把社會壓力分解到社會治理的各個環節中去逐一處置，問題就容易解決。把具體的經濟、民生問題政治化，只會激化矛盾，讓各種社會壓力都集中到一個斷裂點上。
　　第一時間發布真實信息，滾動增加信息。公開是原則，不公開是例外。2009年河南杞縣因為“鈷60泄漏”事件，10萬人大逃亡的現代“杞人憂天”事件不能再發生了。當時當地的領導不及時準確報告事實，黨報對此的報道也很不及時。
　　速報事實，慎報原因。如果事件中有人跳樓，就說跳樓，不要搶先說自殺。這樣既不失語，又不妄語。危機管理實質上是“危機溝通管理”，不要先入為主，要尊重民意的判斷力（當然也要分析，不能盲從），講求溝通技巧。無論如何，不要對簡單的是非問題說出“侮辱公眾智商”的話。
　　事件發生后，報道中要努力將中央與地方切割、政府與無良官員切割。不要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輕易把事件的責任推到上一級。在這方面，不宜輕易跟著輿論走，待到民眾情緒穩定下來后，再根據調查追溯上級的責任。
　　另外，通過深化報道進一步澄清問題，或者提出另外一些問題來分散公眾的注意力，也是黨報實現溫和管理引導的重要方式。黨報也要適當充當民意的排氣閥，當然，其中還有很多涉及社會心理的問題需要研究。但有一條是確定的，即黨報是重要的社會信息資源，利用其權威性，可以做很多文章。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新聞與社會發展研究中心新聞傳播所所長、教授、博導）
　　責編/徐艷紅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