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歲之后,每年生日,都會收到一把新梳。
不,不是哪個心儀我的男子所贈,而是母親。
她不過五十歲許的年紀,并不算老人,但思想卻傳統,總覺得女孩子就該有一頭長長、直直的黑發,認定那是一個女子特有的溫婉,是柔順、是婉轉、是絲絲不斷的牽掛和纏綿。
因為母親,小時候我便留一頭濃密長發,扎成麻花辮子或束成高高的馬尾。她總是很有耐心地幫我清洗,吹干,梳理,小孩子專用的洗發香波散發出淡淡的香味。干燥季節里,也會輕輕涂上一層玫瑰花香的精油,讓頭發柔軟順滑。
家中梳子向來繁多,木質的、牛角的、竹子的,還有一把古老的象牙梳。
母親喜歡木質的,梳齒疏密不同,形狀也不同。有一把彎彎的乳白色寬齒木梳,是母親最常用的,每一個梳齒都光潔整齊,永遠不會刮傷發絲。我讀大學時,那把梳子,母親執意讓我帶在了身邊。
也是從那一年開始,母親會在生日時送我木梳。我知道,她只是希望我可以把那一頭漂亮長發一直留下去。我也知道,她自小便喜歡“婉轉郎膝上,何處不可憐”的詩句。我還知道,她的長發情結是為了她年輕時所愛之人,我的父親。據說當時身為軍人的父親,便是在初見的剎那,被母親那一頭烏黑長發所吸引……
但是她不知道,長發固然好看,這么多年的長發光陰,令我這樣一個心性并不天生溫婉的女子,已漸漸生出厭煩,為它所累。在如此快節奏的時代,長發真的太麻煩太費時。而我讀書的城市,夏季又出名的炎熱,那一頭長發,如披在身上的棉衣讓我難以忍受。
于是大三的第一學期,瞞著她,我堅決地把頭發剪短了。
那是這么多年我第一次剪短發,很短,似男孩子那般,可以露出耳朵。
長發離我而去的那一刻,并沒有任何難過,反倒覺得如一件禁錮多年的盔甲終于卸下,身心是那般輕松清爽。奔跑在那個城市夏日的街中,沒有了長發的女子,卻第一次感覺到了什么叫輕舞飛揚。
母親送的梳子,已有白色、寶藍、玫紅三把,做工精巧造型精美,卻都無需再用到,和舊事一同收起放至衣柜底層。亂蓬蓬短發,只需手指胡亂撥弄幾下便好。
之后性格似也舒展張揚起來,買回一直喜歡的休閑衣、牛仔褲,奔跑跳躍自由呼吸。
母親當然是傷心的,惋惜了好久。可我已經長大,不再被她的喜好控制,我要做我自己。
那一晚,母親幽幽地說,綰綰,以后,還是把頭發留起來吧,不管到了哪個年代,男人還是喜歡長頭發的女孩,你也該戀愛了……
是,我的乳名叫綰綰,《甄嬛傳》中,失寵的甄嬛對雍正說,咱們的女兒就叫綰綰吧,長發綰君心,我沒有做到的,希望她可以做到……那一日我忽然明白母親為我取這個名字的緣由,或者當年,她亦是存了同樣的心愿吧。可是,多年前,她的長發并沒有挽留住我多情的父親,在我六歲那年,他棄我們母女而去……那時的母親,我記得,依舊長發如瀑。
所以,親愛的母親,我已經知道,對于女子來說,長發可為喜好,卻永遠成不了拴住男人的繩索。它雖千絲萬縷卻極其容易割舍。
何以綰君心?失了真心真意,一切都是虛幻。所以,我知我已是戀愛年紀,卻偏偏不要那一頭長發,甚至褪去墜地長裙,洗盡鉛華,素面朝天。
我便是如此,你若愛我,我無花容月貌亦無長發如水,唯有你心換我心。
編輯 / 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