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里奇怪的女人
被敲門聲吵醒的時候,鄭霈下意識看了看表,是凌晨一點。敲門聲不疾不徐,在暗夜里聽來竟然有種鬼魅的驚悚,他透過貓眼看了看,是個年輕的女子。她披散著長發,臉色蒼白單薄,眼睛很大,但黯然無神,整個人就像那種掉漆的木娃娃,呆滯無力,說不出為什么,他的心竟然微微抽搐一下,有些疼。
打開門,她整個人呈現在他面前,穿著白色的裙袍,她也不看他,就像一個陷入夢游中的人,在屋子里熟稔地走來走去。她去廚房里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他注意過了,她握水杯的手很用力,削蔥樣的手指毫無血色,然后她就那樣握著水杯倚在沙發上睡著了。
鄭霈走過去把她的杯子拿出來,他想她就是房東說的蘇荷了。房東租房子給他的時候,跟他說了蘇荷的故事。蘇荷之前和男友租住在這里,后來她男友出了車禍,死在了手術臺上,蘇荷被家人接了回去。
房子被轉租給別人,租客開始反映時不時蘇荷就會在大半夜里出現,要是不開門就一直敲門,要是開門了就會像回到自己家一樣游蕩,很■人。租客們沒多久就搬走了,房東不想隱瞞鄭霈,把房租降了一些,嘆口氣對鄭霈說,那是個很可憐的女孩,我也不想為難她,總是想等一陣子她就會好起來了。
房東又給他一串號碼,那是蘇荷家人的電話,說蘇荷若是來了打這個電話,他們就會來接她了。
鄭霈沒有打電話,他給蘇荷蓋上毯子,讓她安安靜靜地睡在沙發上。他想原來這個世界上真還有這種生死相許的愛情,而他的呢?相戀五年的女友因為出國而輕易地放棄了他,他跟蘇荷,誰比誰更加值得憐憫呢?
第二天蘇荷醒來的時候,鄭霈已經做好了早餐,煎好的燦黃的雞蛋,一杯熱牛奶,幾片吐司。他說抱歉我只會做這些了,她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桌上的食物,黑山白水的眼睛里升騰起了霧氣,一顆又一顆的眼淚滾了下來。
他握著刀叉,心里一慟。
他想要打開她的心結
鄭霈晚上睡不踏實了,他總是無數次地醒來,半夢半醒間仿若聽到蘇荷的敲門聲。他一次次跳起來開門,直到蘇荷再一次出現的時候,他的心里竟然雀躍地輕顫。
蘇荷依然像上一次一樣,在屋子里來來回回地走,收拾這個整理那個,就像個賢惠的女主人。他由著她,甚至在旁邊搭把手,等到她累了就和衣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她安靜得就像瀕臨絕跡的樹熊,總是讓他的心不由得柔軟起來。
鄭霈遲疑地對蘇荷說想請她一起看電影的時候,她看他一眼,輕輕點點頭。他在電腦上找來一部老片《泰坦尼克號》,三個小時的影片她幾乎沒有動,他靜靜地坐在她的身邊,窗外的天碧藍清澈,陽光璀璨蔥郁,在光與影之間她的眼里有一層水光流轉。
他深情地看著她,竟然有些癡迷。
他給蘇荷一把鑰匙,說想來的時候隨時都可以,蘇荷把鑰匙那么自然地放到荷包里,她說你喜歡吃什么菜,下班的時候我會去一趟超市。
鄭霈說了幾樣菜名,每說一樣的時候她都點點頭,很專心的樣子。
蘇荷在超市入口遇到了鄭霈,他笑了笑說我跟你一起逛好了。他們推著一個購物車,在一堆菜里挑來挑去,蘇荷說茄子很新鮮甜椒也不錯,這種藕不是粉藕,不能用來煲湯只能用來炒菜。蘇荷的話語多了起來,她的臉上也開始露出笑容,但這種話就像一個開閘的水龍頭,收不住了。她開始不停地說,不停地說,絮絮叨叨。
鄭霈由著她說下去,他知道她心里一定積壓了很多的情緒,這樣能夠發泄出來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他想要打開她的心結,讓她從悲傷里走出來。
內心的堅冰在融化
那天從超市回來的時候,一輛疾馳的車擦肩而過,蘇荷大叫一聲小心,一把拉過鄭霈緊緊地抱住。他們站在六月的陽光里,梧桐樹枝繁葉茂,這是一個多么安好的世界,但鄭霈知道,蘇荷有一顆怎樣破碎不堪的心。
鄭霈帶著蘇荷去游泳池,他說要教會她游泳,她的樣子太憔悴了,他希望運動能讓她的臉龐紅潤一些;鄭霈帶蘇荷去公園里散步,讓她跟那些孩子老人玩在一起,孩子們的天真老人們的睿智都會讓她的心情愉悅起來;他也帶她去火車站,指著那些睡在車站椅子上的人對她說有很多人都比她不幸,他們連家都沒有,而我們還有親人朋友關心著;他還帶她去她曾經的大學,那是她和男友相愛的地方,他希望她能夠勇敢地面對男友已經不在的事實,不要再把自己鎖在黑屋子里。
蘇荷的家人來見他,他們說了很多感謝的話,他們說蘇荷現在比以前開朗了許多,她常常在家里提到他,他們有些遲疑地問他對蘇荷是怎樣的感情,她已經傷過一次了,他們害怕她再受一次傷害。鄭霈鄭重地說我希望你們讓我來照顧蘇荷。是的,他說的是真心話。
而蘇荷的心情慢慢地在被治愈,他們一起的時候她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他們散步的時候她會一蹦一跳地走路,他們去電影院看喜劇片的時候她會笑得咯咯的,他們去郊外放風箏的時候,她會大聲地喊,再高點再高一點。他總是溫柔地看著她,感覺到她心里堅冰的融化。
蘇荷的生日,鄭霈給她畫了一張藏寶圖,讓她在屋子里按圖索驥地尋找禮物。她笑著在屋子里一點一點地尋找,直到在水晶杯里發現一枚鑰匙。她拿著鑰匙有些怔怔的,他抬起手來抱住她,他說,蘇荷,我買了新房,不如我們一起搬過去?
她的身體僵硬了一下,許久以后,她遲疑地說,讓我想想。
他們之間沒有未來
秋天的時候,他們去附近的天柱山爬山,下山的時候她的腳崴了,四個小時里他一直背著她,她說鄭霈讓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他不答應,汗水沿著他的額頭往下滴,他的手往上托了又托,不斷地堅持著。他不小心踩空一個石階摔下去的時候怕她受傷他整個膝蓋跪了下去,看到他滿頭大汗膝蓋滲出血來,她突然大哭起來。她說鄭霈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我覺得自己太壞了,我的心里還想著別人。
他抬起手來輕輕抱住她,他說沒關系蘇荷,只要你快樂就好!蘇荷撲到他懷里,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他。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經被他感動了,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起他開始走進她心里,自從男友去世后,她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能讓自己振作起來,夜里睡不著的時候她會昏昏沉沉地到以前和男友租住過的地方,那里曾經有那么多美好的回憶,她一直期待著當她敲開門的時候,來開門的會是男友。一次又一次她都失望了。
后來就是鄭霈,他和別人不一樣,他沒有趕走她,讓她睡到沙發上給她蓋上毯子,為她做早飯,帶她去運動散步……有時候她的心里會矛盾極了,想到男友她會覺得自己太無情了,男友去世了她還有什么理由開心呢?那一點的開心讓她充滿了罪惡感。
她把所有的快樂都埋葬了,用這樣的方式來祭奠男友。但鄭霈沒有灰心,他那么努力地敲著她的心,讓她關閉的心門一點一點地打開了。
鄭霈下班的時候,沒有想到前女友會來找他,她說她已經知道他和蘇荷在一起,她說你認為蘇荷知道實情了會原諒你嗎?她說鄭霈我錯了,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鄭霈看著面前這個精致漂亮的女孩,覺得陌生不已。這個女孩他曾經愛了五年,但她要出國的時候是等所有手續辦好了才告訴他,他因為情緒低落,在做一臺手術時出現了醫療事故,而那個男人因為他的失誤而去世。事后他隱瞞了事實,夸大了車禍的原因,醫院方面也怕擔責沒有告知家屬實情,而對方家屬并沒有太過追究,就這樣他逃避了法律的追責,而他卻逃不過良心的詰問。
他開始關注起蘇荷來,然后租下了他們之前的房子,他對她除了憐惜還真的有了愛意。那些日子他一直在想要不要對蘇荷坦白,但她會原諒他嗎?他自己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的過錯,而在還沒有開口的時候蘇荷就知道了。
蘇荷把他給的兩把鑰匙都還給他,她說鄭霈我原諒你了,謝謝你讓我走出過去的生活開始重新振作起來,但我沒有辦法跟你在一起。
她離開的時候,他一直在陽臺上看著她的背影,太陽那么熱,烤出了他許多許多的眼淚,他知道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了未來,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只要她安好,對他來說已經是一種救贖。
編輯 / 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