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因工作需要,我參與了一批舊館藏資料的整理工作。在眾多的古籍、老地圖、老照片中發現了一批從清初到民國共計200余張的契約。這批原始契約在時間的荏苒中變得異常脆弱,老舊發黃的宣紙粘連在一起,即便是輕輕地翻動也會造成傷害。因此,我館決定對這批契約采取搶救性的恢復工作,將200多張契約一分為二,分別在琉璃廠的汲古閣和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同時進行修復。不到1個月,幾百張契約陸續修整完畢。
其中最讓我感興趣的是一套有關崇效寺出租土地內容的契約。詳觀這套約有68張的崇效寺契約,除了大部分的土地租契外,還有零星的借據、公單與典契,跨越了清初到清未兩百余年。我終于對南城這座曾環抱于千顆棗樹之中,因盛產墨牡丹與法源寺同享盛名的崇效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崇效寺由來
崇效寺坐落于今西城區白紙坊地區的崇效胡同內,在這條名不見經傳的小胡同里留下了不少慕名前來尋訪的身影。大多數人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因為在這條小巷里似乎找不到古建痕跡。殊不知位于胡同中央的白紙坊小學就是崇效寺的金身所在。原來在上世紀70年代未,為了首都建設的需要,政府將寺院改為白紙坊小學和宣武區教師宿舍樓。
據《析津日記》載,崇效寺建于元至正初,“以唐貞觀元年所建佛寺舊址建寺,賜額崇效。明天順間重修。嘉靖辛亥,掌丁字庫內官監太監李朗于寺中央建藏經閣。有都人夏子開、高明、區大相二碑。閣東北有臺,臺后有僧塔三,環植棗樹千株。以地僻,游人罕有至者。”
這段文字描述的正是明末清初時期崇效寺的概況。文中所提及的夏子開、區大相二碑的碑拓,我有幸親眼所見。不僅如此,我還看到了明隆慶五年和清雍正年間的碑拓各一張。雍正年間的這張拓片尤為珍貴,因為幾乎有關崇效寺較為詳細的記載都是截止到康熙年間的,而這張傳世的拓片和我館收藏的崇效寺契約的資料,卻告訴了我一個更為詳細、生動的崇效寺歷史。
崇效寺始建于唐貞觀元年(公元627年),但由于宋末戰事頻繁,寺廟幾乎毀于戰火之中。直到元至正(即順帝)初年才得已重葺,賜額崇效。明代天順年間重修。明嘉靖年間,由內官監太監袁福和本寺住持了空上人等共同募集資金重葺寺廟,使殿宇廊舍煥然一新。嘉靖三十年辛亥,掌管丁字庫的內官太監李朗又捐金三百,治大藏經一藏,水陸畫像一堂,藏經殿一座,金碧輝煌。到了萬歷年間,崇效寺又經過一次大規模的修整,這次修葺是因為辛亥年間,李朗所建的藏經殿因年久失修傾倒,加之堪輿家以為不利,所以決定重修。6個月后,在寺院的最后一進院落里新建了一座面闊五間,氣勢恢弘的新藏經閣和方丈室若干間,一座規模宏麗制度森嚴的新崇效寺拔地而起。在過后的幾百年中崇效寺繁華殆盡,唯留下這座建于萬歷年間的藏經閣獨存于世見證歷史的變遷。
清朝時期的崇效寺也歷經幾興幾廢。清康熙年間的崇效寺住持雪塢禪師不僅是一位通達佛理的名僧,而且還是一位學識深厚的雅僧,他與當時的名士王漁洋、陳廷敬、田雯等都有著深厚的友誼。雪塢禪師為恢復崇效寺的中興窮盡一生。生于雍正五年卒于乾隆五十四年的寧一禪師也是一位大德高僧,在他住持崇效寺期間,重修殿宇再塑金身,整理荒地種植奇葩。加之禪師出于名門,熟讀經典,詩畫具佳,使許多文人墨客慕名而來。而崇效寺也成為達官貴人、文人名士的必游之地。禪師所繪的《馴雞圖》日后也成了鎮寺一寶。光緒年間的住持妙慈禪師,也為崇效寺又一個中興的到來,殫精竭慮奉獻了一生。
結合拓片與契約的內容,可以看到崇效寺占地龐大,附屬廟產的土地也很多。從清初到民國時期,崇效寺逐漸走向衰微,但該寺培育的丁香、牡丹著稱于世,尤以綠、墨牡丹名響京城。每到牡丹盛開的季節,游人如織,賞花的游客在滿足了自己踏青愿望的同時也為寺廟帶來了不少的香火錢。
佳話三則
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雪塢禪師坐化于寺內,終年60歲。接替雪塢禪師住持工作的是同門師弟普惠禪師。在他住持期間,兢兢業業,如履薄冰,唯恐有負師命和雪塢師兄的同門之誼。事與愿違,在他住持期間發生了一件“千古大案”。
寺內曾有一名叫廣生的僧人,在雪塢禪師住持期間因犯僧規而受到重罰。此人既貪婪又狡猾,雪塢禪師唯恐其日后遺害寺中,故將其惡行鏤成鐵券以防萬一。雪塢禪師坐化不久,廣生聽說這個消息后串通了匪類誣告普惠禪師強占寺廟,普惠禪師受冤坐牢時,廣生卻潛回寺內銷毀了鐵券,打人砸廟。
清河碩存和尚聽到這個消息后毅然出面營救,將此事原委告訴了內宮的李公公和寧公公,二位公公又將此事轉告了景仁宮的和妃娘娘。經過調查后,普惠和尚不僅含冤得洗,而且康熙帝還封崇效寺永為護國佑民萬年香火之地,并且在康熙五十七年,御賜了一尊大內造的檀香佛像。
另一個帶有傳奇色彩的故事發生在光緒年間。崇效寺有兩件鎮寺之寶。一件是智樸禪師所繪的《青松紅杏圖》,另一件就是上文所提到的寧一禪師所繪的《馴雞圖》。首先說一說這幅《青松紅杏圖》。作者是智樸禪師(雪塢禪師和普惠禪師的師父),俗姓張,字拙,生于崇禎九年,自幼出家。他是一位通經博史,詩畫俱佳的儒僧,與同朝的名士高士奇、王士禎、朱彝尊等交好。他傳世的這幅《青松紅杏圖》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藝術瑰寶,不僅因為創作時間久遠,更珍貴的是上面有許多名人的題字。從清初的王漁洋、朱竹垞、宋牧仲、陳澤洲、查他山到清末的康有為、梁啟超等人,歷經了順、康、雍、乾、嘉、道、咸、同、光、宣十朝。《青松紅杏圖》也由最初的二尺余長,續延到了三十余丈,圖中名家題詠已如牛腰。這幅圖的藝術價值自然不言而喻。而寧一禪師所繪的《馴雞圖》也有一段小故事。說的是在寧一禪師住持寺廟工作時,寺內養了一只漂亮的大公雞,每天禪師講佛法之時,這只大公雞都會站在屋里一動不動地聽法。師感動于佛法的強大,所以畫《馴雞圖》以紀念。
正是這兩張珍貴圖畫,在光緒年間又引出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光緒十八年妙慈禪師剛來崇效寺住持事務不久,發現寺內前住持寧一大師所繪的《馴雞圖》丟失,妙慈禪師僅用20余天就復收此鎮寺寶卷。久不開花的牡丹在此時卻開得格外茂盛鮮艷,街頭巷尾廣傳此事。后來光緒庚子年間,京城大亂,百姓慘遭荼毒,大街小巷滿目瘡痍。崇效寺也未能幸免,智樸禪師所繪的《青松紅杏圖》在戰亂中丟失。從此妙慈禪師遍尋各地,最終在10年后得知此物為楊蔭北所收,師與楊氏商量后欲用牡丹換回《青松紅杏圖》,沒想到楊蔭北很痛快地就送還給了妙慈禪師,楊氏的善行被傳為一段佳話。
這座歷經千年風霜的古剎,除藏經閣、一塊元朝修繕時留下的石刻寺額,兩株楸樹和1株古槐外,其余部分永久地消失了,鎮寺之寶《青松紅杏圖》《馴雞圖》等名人字畫也不知去向。
宗教文化是北京古都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而不斷消亡的寺廟和老建筑,也是建設現代化新北京過程中不可磨滅的痛。
編輯/馮 嵐 icarusfe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