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艾酒

　　阿歷克斯按了發送鍵后，心里馬上就后悔了，他覺得自己真是一點也沒有想象力，辦什么事情都是迎合別人的口味，知道鬼佬們周末都喜歡喝酒，自己的慶生會就這樣被一封伊妹兒鎖定在酒館了，無非就是一場閑聊，要是人多的話，你就得高八度地說話，然后就是口干舌燥，不斷地喝酒，最后迷迷糊糊地回家，說實話，在悉尼混了這么多年，阿歷克斯始終是不明白這酒吧文化究竟是怎么回事兒，讓這么多的鬼佬樂此不疲呢?難道就沒什么別的方式嗎?可是大家都是這樣，如果你要是不去，就好像混不進他們的圈子，進不了圈子，你好像會覺得沒融進主流社會似的，至少是沒融入白領社會，可到現在為止，阿歷克斯也不知道這主流社會究竟是什么東東，能不能融進去，人家跟你說兩句話，是真心還是施舍呢?是隨大流，跟著周圍的白領吃吃喝喝，還是陽春白雪，天天去歌劇院呢?阿歷克斯想不明白了……
　　暗地里，阿歷克斯很羨慕公司里的“作家”斯考特，說是作家，其實就是編寫技術文件的編輯，不過在英語里他們的頭銜是Technical Writer，不管頭銜是什么，總算是跟作家和文字有點關系，阿歷克斯也曾經有過作家夢，不過現實是最好的老師，總會把你的夢想放在一個遠離現實的地方，好像你們根本就沒見過面，現實是現實，夢想是夢想，井水不犯河水。有時候阿歷克斯都想不起來自己還有過夢想，每天上班下班，柴米油鹽，房產投資，世界經濟，擔心的事兒多了，他做夢都是考試題做不出來，沒考上好大學，他特別奇怪，夢想好像一次也沒在夢里出現過。斯考特過生日的時候，就很獨出心裁，他沒有帶大家去酒館，而是自帶了一瓶洋艾酒和獨特的酒具與大家一起分享，事先他引經據典地介紹了洋艾酒，說實話，阿歷克斯還是第一次聽說洋艾酒，這個單詞看上去就不認識，好像很別拗，absinthe(洋艾)，看來自己真是老外了，還說是個總去酒館喝酒的人呢，喝來喝去也就是啤酒紅酒和香檳，這洋艾酒還真是第一次聽說，如果你聽斯考特一解釋，這酒還真是大有來頭，許多有名的作家都喜歡這種酒，什么海明威，王爾德等等，文人嗎，沒有酒哪來的靈感呢?本來以為伏特加對上可口可樂就是一種很時髦的喝法了，沒想到斯考特來了這么一手，那酒是翠綠色的，看上去那么清新可口，然后斯考特拿出了專門喝洋艾酒的杯子，在上面放了一個小勺，小勺上面放了一塊方糖，然后他沖著大家眨了眨眼，拿出冰箱里的礦泉水順著小勺子澆了下去，那酒立刻就變白了，像是在里面加上了牛奶，阿歷克斯喝了一口，酒精一下子沖上了腦門，飄飄欲仙的感覺，難怪這酒又叫大麻酒，那濃郁的茴香味，不由得讓他想起了茴香餡的餃子……
　　人和人就是不一樣，看看人家作家，處處就顯示著與眾不同的靈氣，阿歷克斯覺得這世界真是不公平，人人平等就是一個夢想，他覺得人和人就是喜歡不平等，前一段時間看到這樣的報道，說是加拿大有一對夫婦，他們的孩子出生后，兩個人一直對所有的人隱瞞著孩子的性別，無論什么人問他們，他們都是守口如瓶，不說是男是女，之所以這樣做的原因是因為他們不想讓孩子受性別的限制，不想讓他知道男女的區別，這樣將來孩子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件事兒還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各家報紙爭相轉載，各種專家也出面評論，有說好的有說不好的，阿歷克斯覺得這事兒就好像是做夢一樣，好是好，可是太不現實了，就說一個最基本的問題吧，將來你是讓這個孩子去男廁所，還是女廁所呢?除非將來大家都去一個地方上廁所，這不是一個個人能解決的問題呀，誰不想男女平等，誰不想人人平等呀，可是能人人平等嗎?這個社會本身就不平等，父母這樣做不是坑孩子嗎?還是接受現實比較好，就像坐飛機一樣，有頭等艙，也有經濟艙，人家航空公司就是利用這個來賺錢呢?如果都是頭等艙，那誰會花大價錢買個舒服呢?人還真就是喜歡不平等，每個人都愿意高人一等，錢要比別人掙得多，房子要比別人大，車要比別人好，要是都平等了，那還有什么意思呢?誰還會去奮斗呢?
　　喝著酒的時候，阿歷克斯突然想到了王爾德，這些天澳洲工黨鬧哄哄的在談論是否讓同性戀合法，阿歷克斯本來覺得這事兒跟自己沒關系，王爾德愛上了一個男人，那是他的事兒，同性戀愿意結婚，那就讓他們結婚吧，還至于朝野內外大討論嗎?天下就有這樣的事兒，男人愛上了男人，女人愛上了女人，你有什么辦法呢?阿歷克斯一開始對這事兒也不理解，他不明白男人怎么會愛上男人，有一次他在國內的同學給他發來了一個心理測試，其中有一道題是測試自己的性取向，好像是一組數字，如果你看不出來的話，就有同性戀的傾向，阿歷克斯到現在為止也沒有看出來這些數字是什么，難道自己真的有同性戀的傾向，不可能?沒有對哪個男人有好感，同性朋友誰沒有幾個，可是自己會愛上朋友嗎?真是莫名其妙，阿歷克斯心里為這事兒郁悶了好幾天。這究竟是愛呢?還是情欲的宣泄?阿歷克斯說不清楚，他覺得自己做不到，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真心愛上一個男人也做不到，這都是怎么回事兒呢?沒想到男人也有男人的苦衷，阿歷克斯不由得同情起他們來了，人都是喜歡歧視別人，或許我們應該多一份理解，平等待人，但是人能做到這點嗎?
　　阿歷克斯覺得這世界上有很多他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兒，有時候他覺得哲學家很好，什么事情都能想明白，可是如果一個哲學家也愛上了一個男人，那么應該從什么樣的角度來解釋呢?有的人聰明，不用上什么學校學習，將來也能發展不錯，有的人學了一輩子，也沒學出什么成果，還把自己累得夠嗆，這你又怎么說呢?阿歷克斯有時候慨嘆自己念了那么多年的書，現在又怎么樣呢?人家鬼佬高中畢業就能當經理，管著你，憑什么呢?還不是人家口才好，這年月誰說的好就是誰的天下，會干的不如會說的，這可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這不前兩天就聽說悉尼附近有一個剛剛鰥居的醫生，為了找一個老伴，在網上聯系了一家婚姻介紹所，見到了一位妙齡女郎，然后就陷入了一場騙局，居然被騙了3百萬澳元，破產了。天下居然有這樣的傻瓜，這種事情居然發生在悉尼，讓你覺得真是掃興，看看這就是陷入情網的結果，當然這個醫生是被壞人利用，但是感情這事兒，真是不好說，這也是阿歷克斯至今不想結婚的原因，國內的父母總是催他，都快40的人了，還不結婚，腦子進水了?阿歷克斯怎么解釋呢?他不想解釋什么?結婚有什么好的?你看看那些結婚的人，有幾個還去酒館的?下了班就屁顛屁顛回家了，老婆孩子一大堆，哪是什么好事兒?沒錯兒，生理上的問題解決了，可是他們就幸福嗎?人為什么都想結婚呢?同性戀也罷，異性戀也罷，在這點上好像沒什么分歧，都爭先恐后地步人婚姻的圣殿，那里真的那么神圣嗎?
　　阿歷克斯工作的辦公大樓旁邊就是一家妓院，這家妓院原來是座紅色的二層別墅，可能是因為周圍都是辦公大樓的原因，最近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妓院把紅色涂成了青色，看上去有點像是一座黑色的棺材，可能這樣顯得莊重一些，或許更符合青樓的原意，阿歷克斯心想這真是又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在澳洲妓院是合法的，何必還遮遮擋擋呢?據說有不少殘疾人來這里尋求生理上的滿足，這也是平等的一種表現，誰也不應該歧視殘疾人，看來妓院也有存在的理由，但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說白了，還不是為了錢嗎?在掙錢面前人人平等，殘疾人的錢也可以掙，沒什么不對的。有時候錢的確能讓一切都變得平等了。不過，讓阿歷克斯痛心的是，在這里面工作的姐妹們都和他一樣有著一張亞洲臉，他無話可說，這家妓院他是不敢去的，離公司太近，沒那么大的膽兒!阿歷克斯有時候想天下的男人可能都是這樣，亞洲男人幻想著跟白種女人睡覺，白種男人幻想著跟亞洲女孩睡覺，有時候看著高高大大的白人身旁小鳥依人的亞洲女孩，阿歷克斯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他看不出這些女孩子有什么姿色，都相貌平平，可是為什么這些男人都愿意跟這樣的女人結婚呢?難道他們不想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如果自己是個女人，會嫁給鬼佬嗎?這種結合會帶來幸福嗎?阿歷克斯不只一次這樣幻想過，要是個女人就好了，找個好男人就可以托付終身，可是男人呢?什么時候能找到一個好女人呢?他不愿意結婚，他愿意等待，也許會有奇跡，因為他太喜歡夢中的那些千奇百怪的結局了，而現實是那么蒼白……
　　阿歷克斯有時覺得人很虛偽，沒有一個人敢于真正直視自己的內心深處，因為那里有很多陰暗的角落，我們總是在裝扮自己，裝扮這個社會，這種虛偽有時候讓他覺得透不過氣來，他想逃避這樣的現實，卻沒有作家那樣的洋艾酒，喝上一口就可以蕩氣回腸，就拿慶生會這件事兒來說，去酒館喝一頓又有什么意思呢?可是不去，又能怎么樣呢?阿歷克斯覺得自己就像是被關在監獄里一樣，他想要逃脫出去，心靈上卻好像戴著鐐銬，喝完酒以后，這個世界好像變得美好一些，他記得以前看過一部電影《蜘蛛女之吻》，一個同性戀和一名政治犯關在監獄里，同性戀每天都講述自己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那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這是他逃離現實的途徑，因為他幻想著自己就是那部電影的女主人公，他精心地描述每一個細節，這一切給他帶來無限的滿足，可是對政治犯來說這一切都是廉價的洗腦宣傳，通過一段相處，政治犯信任了同性戀，可是他沒有想到同性戀為了自己能夠保釋，正秘密地在幫助典獄長從自己這里刺探情報……看上去一切都那么簡單，可是實際上一切又都那么復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們每個人都在尋找著一種解脫，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能夠脫離現實，因為現實有時太丑陋。現實有時候太殘酷，每個人逃離現實的途徑又完全不同，或許是電影，或許是小說，或許是同性戀，或許是妓院，或許是洋艾酒……
　　阿歷克斯覺得把這一切想明白太不容易了，他現在什么也不愿意想，什么也不愿意做，只是想著下周慶生的時候，一定要點一杯洋艾酒，那淡淡的綠色，那乳白的懸浮物，那濃郁的茴香……，讓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向窗外望去。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車水馬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