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溫暖如昔

　　A
　　拼盡全力，我終于考進了省重點高中——雙十中學，可我一點也不開心，我最好的朋友陸子皓以兩分之差去了另一所高中。
　　長長的公告欄前，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在看分班情況。我分在8班。
　　當我注意到排在8班第一個位置的名字：邱佳敏，我的心跳驟然急速起來。
　　十年前，也就是我六歲時的記憶，我一直清晰地記得。我曾經一遍遍不厭其煩地講給陸子皓聽。他說，十歲前發生的事，我都沒記得幾件，六歲時發生的事，一般的人都忘記了，而你卻記憶猶新，這說明這個人對你很重要。陸子皓懂我，所以我們能夠成為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在教室里，第一眼看見邱佳敏時我就認出她了，雖然隔著十年的時光之河，她早已從當年的女娃娃變成了美少女，但她左眉梢邊的那粒小紅痣告訴我，她就是我想念了十年的女孩。
　　“邱佳敏!”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正與一群男生聊得興高采烈的她聽到叫聲后轉過頭莞爾而笑，眼中卻盛滿疑惑。我不知再說什么，臉一紅，頭就低下了。　邱佳敏是個快樂的女生，成績很好。競選班長時，她的精彩演講贏得了全票通過。她坐在第二排的位置，與我的最后一排相隔遙遙，但我每天上課都可以看見她的背影。
　　B
　　周末的晚上，我早早就出去找陸子皓。我們都是住校生，學校管得嚴，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雖然只隔了一星期，但一見到陸子皓，我就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我在新的班級里是沉默的，身邊的同學并不喜歡默不做聲的我。其實，一直以來，我就只有陸子皓一個朋友，他從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嫌棄過我。我們之間的友誼親密而平等。
　　“我見到邱佳敏了，她現在是我的同學。”我急切地對陸子皓說。那些童年里關于農場和邱佳敏的往事，我只告訴過他。
　　“真的?那太好了，你和她相認了嗎?兩個人有沒有抱頭痛哭?”陸子皓的眼睛閃爍著快樂的光芒，他抓住我的手，比我還激動。
　　我把見面的情形告訴陸子皓，我說：“邱佳敏可能全都遺忘了。”說完時，我不自覺地發出一聲嘆息。
　　“你應該多給她一些提示，或許她能想起你……”陸子皓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我。但他明白，這個叫邱佳敏的女孩，還有她六歲時留給我的記憶，一直溫暖著孤單、寂寞的我。
　　C
　　六歲時，我和邱佳敏都住在農場的一個家屬院里。
　　邱佳敏比我小二個月，個頭卻比我高。剮上幼兒園時，瘦小的我在幼兒園里常被其他孩子欺負，他們搶我的玩具，還用水筆在我手腕上畫手表。我很害怕他們，每次被欺負就只會哭。邱佳敏是班上的好孩子，她能歌善舞、乖巧懂事，老師和同學都喜歡她。
　　有一次，她親眼看見了幾個小朋友正騎在我身上打我時，像一只發怒的小獅子般沖過來，三幾下就推開了正騎在我身上的孩子，一邊幫我從地上拉起來，一邊說：“你們不能欺負我的成宇哥哥!”幼兒園的老師后來表揚了邱佳敏有正義感，批評了那群常欺負我的孩子。那以后，幼兒園里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因為他們知道了我有一個厲害的妹妹邱佳敏。
　　那年秋天爸爸生病去世。原本不富裕的家，因為爸爸的病故一貧如洗。媽媽沒錢再送我上幼兒園，把我領回了家，由奶奶照看。我很羨慕依舊天天去幼兒園上學的邱佳敏，每天在她放學回來前早早等在她家門口的臺階上。看見她回來了，就遠遠地跑過去迎接。邱佳敏不僅會把幼兒園里發放的糖果省下來送給我吃，還會把老師獎勵給她的小紅花送給我。她還教我念兒歌、畫畫，一口一個“成字哥哥”地叫喚我。可是在那年冬天，他們一家搬走了。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是一個大晴天，院子里的幾棵石榴樹光著枝椏，只有我和她一起用糖果紙扎起的蝴蝶結在風中飄舞。那一天，邱佳敏家來了許多農場的工人在往停在院子門口的一輛大卡車上搬家具。
　　我不知道她家發生了什么事，害怕極了，卻也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正在屋子里整理玩具的邱佳敏。看見一聲不吭卻叉一臉淚水的我，邱佳敏也哭了，她拉著我的手說：“成宇哥哥，我媽媽說我們要搬家了，要搬到很遠的地方，我以后再也不能陪你玩了，我把我的玩具留下來送給你，還有我最喜歡的芭比娃娃也送給你，讓她代替我陪你，這樣你就不會一個人了……”邱佳敏返回去拿娃娃時，她的爸爸叫她了，她一邊應著，一邊匆匆忙忙地跑，在過門檻時，一不小心摔倒了。看著她手掌心沁出的血跡，我又哭了，我死勁抱住她，不讓她走。媽媽拉住了我，哭泣著不肯離開的邱佳敏在把娃娃遞給我后，也被她媽媽抱走了。看著揚塵而去的大卡車，我哭得撕心裂肺。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邱佳敏。
　　D
　　一天早上，我很早就去了教室。我去時。發現只有邱佳敏一個人在教室看書。窗外的陽光透過鋁合金玻璃窗撤進大片的陽光，晨風中，飄蕩著濃濃的桂花香味，沁人心脾。
　　看見只有她一個人時，我的心跳奠名地又開始加快。我不由自主地走到她的桌子旁，輕聲說：“早上好!邱佳敏。”她抬起頭，放下書本，微笑地對我說：“你好!羅成宇同學。”她叫我“羅成字同學”?我的臉倏地漲紅，我急切地想詢問她，真的不記得十年前的“成宇哥哥”了嗎?　在我正準備開口說話時，門口已經傳來一聲呼叫。“佳敏!”緊接著一個帥氣男生的臉龐就出現在教室門口。我知道是楊威來了。在班上，他已經很公開地在追邱佳敏。
　　看著我，楊威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又熱情地說：“佳敏，你來得可真早!還在操場上，我就看見你在看書了，這第一名的寶座，我們可是有得爭了。”
　　在班上，楊威和邱佳敏是同學眼中的金童玉女，不僅都長得好看，學習成績也名列前茅，第一名的寶座一直由他們輪番坐莊。
　　“讓一讓，這位同學。”楊威從我身邊走過時，故意撞了我一下。我低下頭，什么也沒說，默默走回位置。在我盯著邱佳敏的背影看時，我不經意間瞥見楊威眼中的熊熊怒火。
　　我當作什么也不曾發生，每天依舊獨來獨往。可是有一次在宿舍，楊威把我叫上了宿舍天臺。
　　“羅成宇，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也喜歡邱佳敏?”楊威咄咄逼人。
　　我不吭聲，漠然地瞟了他一眼，然后望著向北的天空。那片天空下，有我和邱佳敏共同生活過的農場。
　　“你小子整天像個啞巴不說話，原來挺有心計呀?說說，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她的?”楊威走近我，一邊說話，一邊推我。
　　我一把掃開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說：“我喜歡不喜歡邱佳敏和你有關系嗎?得向你匯報?”我早已不再是十年前瘦小懦弱的羅成字了，我敢于面對楊威的挑戰。
　　我的言行激怒了楊威，一向爭強好勝的他惡狠狠地警告我：“我不準你找邱佳敏說話，不準你靠近她。”
　　我沒理他，徑直回到宿舍。
　　E
　　在校園里，時常會看見楊威和邱佳敏走在一起。他們肩并肩有說有笑。在夕陽璀璨的霞光中，他們仿佛就是童話故事中的王子與公主。
　　我躲開他們，很努力地學習，成績從剛進班級的第二十多名前進到前十名。我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夠引起邱佳敏的注意，也希望在她看到我的名字時，能夠想起那些久遠以前的記憶，想起她留給我的娃娃。
　　高一的半期考，邱佳敏第一名，楊威第二，而我只考到第七名，離她的距離依舊遙遠。在教室里，邱佳敏的身邊時常都圍著一堆人，他們說天說地，談笑風生，我很難再找到單獨和她說話的機會。楊威把我當成了“重點”防守對象，他身邊還有很多人幫著他盯住我的一舉一動。
　　市作文競賽時，我沒想到，老師會推薦我和邱佳敏兩個人去。消息公布后的那些天，楊威寸步不離地守在邱佳敏身旁，就連她來詢問我關于作文競賽準備情況的時候，他也在邊上虎視眈眈地盯著，一臉不開心。
　　作文競賽在別的學校進行，我本想邀邱佳敏一同乘公交車去的，但那個周末的清晨，我去到女生宿舍樓前時，正看見楊威騎著電動車載著邱佳敏一路歡歌而去。邱佳敏的長發黑綢緞般在風中飄揚。陽光下，她明媚的笑顏仿佛盛開的花兒。
　　作文競賽后，邱佳敏在賽場外的走廊等我。一看見我出來，她就走過來詢問我寫得如何?她寫得不錯吧，臉上神采飛揚。我看著她，心“怦怦”亂跳，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見我愣神，她又說：“感覺不好?”“不是的，應該還行吧。”我囁嚅著，又輕聲問她：“邱佳敏，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緊張吧，說出這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話時，連手掌心都沁出了汗珠子。
　　“以前我們認識?是小學同學嗎?我記得開學那天，你一進教室就叫了我的名字?我當時還挺納悶兒，對不起喲，給我個提醒，小學時我轉過兩次學，同學的名字都忘了。我們是在哪所學校的同學?”邱佳敏一臉歉意。“是吧。”我低語。心底涌起陣陣憂傷，像深秋季節里蕭索的田野，空蕩蕩一片。她全都忘記了，那些我一直珍藏著的記憶。
　　F
　　作文競賽的結果出來了，邱佳敏得了三等獎，而我的《童年里的小女孩》獲得了唯一的特等獎。老師在課堂上表揚我們時，她悄悄回過頭。沖我豎起了大拇指。
　　《童年里的小女孩》寫的就是邱佳敏，我虛擬了一個名字，但文章中寫到的故事都是我們真實的。老師在班上念那篇作文時，我一直緊盯著邱佳敏，我以為她終能想起什么，但她一直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只是在下課后跑過來恭喜我。她的表情很真誠，而我心里卻是一片晦暗。
　　元旦來臨，班上送賀卡成風。我想，我應該是班上收到賀卡最少的人吧，只有兩張。一張是陸子皓寄來的，另一張是邱佳敏親手交給我的。邱佳敏在賀卡背后留言。羅成宇同學：
　　很喜歡你的文章，文字細膩，情感真摯，也喜歡你文章中寫到的那個女孩，希望你能夠早日與她相遇!祝福你!
　　元旦快樂!
　　你的同學：邱佳敏
　　看著賀卡背后娟秀的字，我的淚猝不及防地滑落。童年記憶中的那個女孩，她真的已經遺忘了那些我一直牢牢地記在腦海的往事，遺忘了我。告訴陸子皓這件事時，他激動地問我：“你為什么不直接告訴邱佳敏，她就是你童年里的那個女孩，你想念她十年了?”
　　“是呀，十年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只是那些記憶于我，溫暖如昔。我已經決定不再告訴邱佳敏那些事，以后也不再提起，看見她現在快樂的樣子，我也為她高興。能夠在十年后再與她相遇，這本身就是奇跡，我很滿足，不再奢望什么，只要知道她過得好就可以了……”我輕輕地對陸子皓說，然后望著他，相視而笑。
　　人生就是這樣，誰能記誰到永遠呢?只要在我們攜手并肩的日子里，能夠彼此珍惜，這樣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