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占歐元區經濟比重小于2%、占世界經濟比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國家,希臘2012年議會大選的受關注程度絲毫不遜于美國。原因在于,這個國家正處在歐債危機的關鍵一環。
6月17日的大選結果是,支持緊縮政策的新民主黨以2%的微弱優勢贏得大選。這被解讀為希臘人選擇依舊留在歐元區,“脫歐”風險暫緩。不過,對于失業率高達23%的希臘來說,這只是警報的暫時解除。
希臘未來會如何?歐盟將以怎樣新的政治設計應對歐債危機?歐元的長期走勢會受到影響嗎?《瞭望東方周刊》就此采訪了一批歐洲研究專家。
“脫歐”可能性仍未完全消弭
南京大學商學院副院長裴平教授對本刊記者分析說,作為一個面積和經濟規模都不大的國家,希臘一旦退出歐元區,將會喪失規模經濟效益的便利,商品、貨幣、人員流通的成本會增加。
另外,希臘勞動力價格高,其支柱產業旅游和造船業在全球市場上并不具有強大競爭力,高福利的社會體制缺乏強有力的產業支撐。一旦退出歐元區,將使自己陷入“經濟衰退、貨幣貶值、通貨膨脹高企、國內動蕩、政治外交孤立”的局面,與其他歐洲國家漸行漸遠,甚至逐步被邊緣化。
對于歐元區核心國家德法來講,他們也擔心一旦希臘退出歐元區,其“多米諾骨牌”效應將會引發西班牙、意大利等其他國家效仿,對于歐洲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資本、勞動力、資源統一市場將是巨大打擊。
因此,希臘有可能只是在“放狠話”,借此要求在這場與德法的博弈中獲取更大幫助,雙方妥協是最有可能的結果。
更重要的是,在這場關于歐洲危機的大討論中,歐洲各國從政治家到普通百姓都對歐盟未來深入反思,如果合理解決反而可以加固歐洲一體化。
需要指出的是,希臘人這次選擇留在歐元區,并不意味著“脫歐”可能性完全消弭。盡管選舉獲勝后,新民主黨領導人薩馬拉斯表示“希臘人付出的犧牲將會換來希臘的繁榮”,但南京大學國際關系研究院副院長洪郵生還是提醒:“任何政黨在臺上實行的政策都會不同程度與選舉口號和綱領有差距。”
如果新民主黨及其執政聯盟不能遵守承諾、給希臘帶來繁榮,希臘和歐元區日后的命運仍然難以逆料。
“歐洲財政聯盟”還是“雙速歐洲”
希臘“脫歐”危機歸根到底還是源于歐債危機。如何解決歐債危機、緩解歐元區各國政府壓力,才是消解風險的關鍵。
歐盟內部已經出臺了多種對于未來政治設計的“藍圖”。
比如建立“歐洲財政聯盟”- - -歐盟成立統一的“財政部”,負責制定成員國包括政府預算、稅收在內的財政政策,成員國政府將財政權力上交,只剩下花錢的權利。
歐洲央行行長德拉基曾警告說,國際組織購買歐邊緣國家債務的措施只有暫時功效,要想從根本上解決歐債危機,必須“大躍進”式地實現歐元區的財政統一,以統一的財政措施杜絕濫發國家主權債券的風險。
另一個是被稱為“雙速歐洲”的計劃:歐洲各國在歐洲統一之路上行進速度不同,因此歐盟可以被劃分成“愿意在歐洲統一的路上走得更快更遠”的“核心國家”,和“其他”邊緣國家兩大部分。
法國前總統薩科齊曾公開表示,“雙速歐洲”是目前最有可能的解決危機的方式。德法等“核心國家”可以深入進行經濟一體化改革,包括財政和稅收一體化,防止債務危機進一步擴散。而希臘、西班牙等“邊緣國家”則可暫緩一體化進程,先集中精力解決其債務危機。
本刊記者采訪的專家則一致認為,與把歐洲劃分成兩部分的“雙速歐洲”相比,“歐洲財政聯盟”才是“治本”良藥,但這需要經歷漫長過程。
裴平說,財政聯盟在短期內會非常困難,由于貨幣政策權已上交至歐洲貨幣聯盟,目前歐洲各國政府只能通過財政政策調控本國經濟,如果再上交財政權力,“對這些國家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他認為,更合適的做法是金融監管的協調和一體化,從技術層面上先規范各國的發債機制,逐步解決歐盟在技術層面上的交流與合作,順利度過此次危機,才有可能“水到渠成”地建立“歐洲財政聯盟”。

歐洲需要一個德國版的馬歇爾計劃
無論是“歐洲財政聯盟”,還是“雙速歐洲”,都還是遙遠的政治設計,山雨欲來的歐洲已經等不起。歐洲核心國家將不得不先從技術層面采取短期措施緩解危機,可能的措施包括財政緊縮計劃、經濟增長計劃、歐洲聯邦債券計劃等等。
德國總理默克爾堅持歐元區國家必須執行嚴格的財政計劃,包括政府減少預算赤字、廢除阻礙自由競爭和導致效率低下的法律法規,以及穩定市場價格。
法國新任總統奧朗德則認為經濟增長與財政紀律同等重要,解決歐債危機需要刺激增長,要鼓勵政府花錢進行基礎設施建設和投資,并創造就業崗位,而不是讓成員國政府在減小開支的情況下“借債度日”。這個方法也被稱為“新馬歇爾計劃”。
這個計劃似乎已經得到了雖不在歐元區、但也受到歐債危機影響的英國的響應。《華盛頓郵報》日前刊登了英國前首相戈登·布朗的文章,其中寫道:“由于歐洲沒有辦法不借助外力恢復增長,因此一個相應的全球增長計劃- - -現代而平等的馬歇爾計劃- - -是唯一能夠緩解歐洲衰退的方法。”布朗還提名中國為解救歐洲危機的“候選人”。
對此,裴平認為,中國要幫助歐洲度過此次危機,避免歐元崩潰,但是中國沒有能力“救”歐盟,只能“相機抉擇”,提供相應幫助。歐洲已經成為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就歐洲多方面的重要性而言,中國應出手相幫。“但中國不宜過度卷入,應爭取雙贏的手段和結果。”
他認為,中國的投資和幫助應努力達到一些目標,比如要求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解禁高新技術出口、降低貿易保護壁壘、優先采購中國出口的產品等。
更有意思的是,德國也被“提名”為“歐洲的美國”,希望今天的德國能夠扮演二戰后美國對德國的角色。《紐約時報》刊登了哈佛大學歷史學教授查爾斯.邁爾的文章稱:“歐洲需要一個德國版的馬歇爾計劃”。
除此之外,“歐洲聯合債券”的提議也被提出:由歐元區成立一個機構,在一級市場上聯合發行由歐元區所有國家擔保的債券。
目前,新民主黨領導人薩馬拉斯在選舉后表示,“希臘愿意在財政緊縮和增長計劃上找到平衡”。而默克爾依舊固執地堅持財政緊縮計劃。希臘與德國會達成怎樣的妥協還有待觀察。
南京大學—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中美中心教授保羅·泰勒對本刊記者表示,德法最終的妥協方案,很可能是適度的財政緊縮加一定的投資計劃,不排除歐洲聯合債券的可能性。
“有17條腿但是沒有腦袋的動物”
無論歐洲采取何種方式度過此次債務危機,歐元都會受到強大沖擊。
泰勒認為,希臘等國的危機已經導致歐元“國際地位弱化,走向仍不明朗”。
洪郵生則對歐元的未來持樂觀態度。“一是因為歷史的經驗,即從歐洲貨幣體系到歐洲貨幣聯盟,歐洲經歷過多次危機,每次挺過危機后歐洲一體化總是得到發展和深化;二是貨幣一體化是歐洲一體化和歐洲崛起的內在需要,符合有關成員國的根本利益;三是其他主要經濟體大多樂見歐元強大,也符合包括中國在內等新興經濟體的利益,它們會力所能及地支持歐盟的相關措施,而不會旁觀歐洲‘出洋相’,更不愿看到它的崩潰。”
裴平形象地稱歐元為“早產兒”,因為它是歐盟國家政治精英的政治設想,“不是歐洲政治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產物”。
“由于缺乏統一的機構對各個國家進行調控,因此它長成了一個有17條腿但是沒有腦袋的動物,所以歐元的命運仍然充滿了風險和不確定性。”裴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