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三駕馬車”同時減速,使得中國經濟再度進入十字路口。當前的困境很大程度上是對舊有均衡模式的打破,即傳統的依靠外需和投資驅動的增長模式的終結。從“全球化—外需增長模式”到“城市化—內需增長模式”已經成為不可逆轉的大勢。從過去的“高增長”到當下的“穩增長”,實質上是從一種均衡狀態轉向另一種均衡狀態。如何在“高增長低質量”與“低增長高質量”之間尋求平衡,是對執政能力的嚴峻考驗。
關鍵詞 中國經濟 減速 新均衡
任何一種均衡狀態都有其動態性、階段性和相對性。從過去的“高增長”到當下的“穩增長”,實質上是從一種均衡狀態轉向另一種均衡狀態。而中國經濟的轉型好似一輛行進中的自行車,必要的減速有利于正確方向的把握,但如果減速過度則面臨自行車倒地的風險。如何在“高增長低質量”與“低增長高質量”之間尋求平衡,是對執政能力的嚴峻考驗。
現狀:“三駕馬車”同時減速,經濟面臨“硬著陸”風險
從上圖不難發現,GDP從2010年一季度開始一路下行,從12.1%降至今年一季度的8.1%。從產業角度分析,第二產業降幅最大,制造業也是前期“四萬億”重點投入的領域。當然,我們對四萬億無需過分苛責,在經濟危機開始階段它毫無疑問發揮了巨大的熨平效應。
就投資而言,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今年一季度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實際增速僅為18.2%,較去年同期下降6.8%;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增加值同比增速11.6%,較去年同期下降2.8%;財政收入從去年同期33.1%的增幅降至14.7%。固定資產投資低迷主要源于房地產調控政策和基建配套投入的減緩。持續不斷的房地產調控使得開發商被迫放緩投資的節奏,一季度房地產開發同比增長20.7%,較去年同期回落10.6%。更為關鍵的是,即使開發商賣出去了房子,按揭貸款也批不下來,這使得開發商既無心也無力增加投資。此外,今年我國鐵路基建投資4000億元,較2010年的8235億元與2011年的7000億元降幅較大。房地產低迷與基建減投影響的不僅僅是行業本身,其對上下游行業的沖擊也非常的大。4月全國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同比增長9.3%,比3月份回落2.6個百分點。5月工業增速也低于10%。低于10%的工業增速,從2006年以來僅僅在2008年四季度和2009年一季度出現過,當時經濟增速大幅放緩,GDP增速只有6.6%。
就消費而言,一季度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長14.8%,較去年同期下降1.5%,消費增長疲軟。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因素就是住宅市場消費減弱,一季度全國房地產銷售面積和銷售額同比分別下降了13.6%和14.6%,商品房待售面積增長了35.5%,增速較去年同期提高19.5%;汽車類消費增長11%,增速比去年同期回落3.2%;家用電器和音響器材類增長0.6%,回落19.9%。而消費不足的眾多原因中,收入分配高度不平均,尤其是城鄉消費力不協調的問題尤為突出。
就進出口而言,一季度我國進出口總值比去年同期增長7.3%,與去年同期29.5%的增幅相比下降了22.2%。出口不振的主要原因在于,歐洲經濟持續低迷使得其從中國的進口大幅度縮減。據專業機構預測,今年歐洲經濟增幅不足1%,而美國不足2%。在這樣的背景下,指望外需拉動經濟只能是望梅止渴。更令人擔憂的是,去年鐵礦石進口價格上漲30%,石油進口價格增長39%。而今年由于產油國政局的不穩,原油價格有可能進一步上漲。這種輸入型通貨膨脹的壓力將不斷增強。
“三駕馬車”同時減速,使得中國經濟再度進入十字路口,不禁有人發問:中國經濟是面臨了增長的黃昏嗎?答案是否定的。當前的困境很大程度上是對舊有均衡模式的打破,即傳統的依靠外需和投資驅動的增長模式的終結。從“全球化—外需增長模式”到“城市化—內需增長模式”已經成為不可逆轉的大勢。
中國經濟的回顧與反思
按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統計,從1980年到2011年,中國名義GDP的全球占比從1.89%上升到9.98%,美國從26.03%下降到21.52%,德國從7.71%下降到5.18%,日本從10%下降到8.36%。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同期中國占比的變化更加顯著,從2.19%上升到14.35%,美國從24.64%下降到19.1%,德國從6.74%下降到3.92%,日本從8.65%下降到5.57%。如果從橫向比較來看,從1980年到2011年,美國的實際GDP增長了2.28倍,德國增長了4.39倍,日本增長了5.47倍,而中國則增長了34.52倍。從總量的角度思考,中國從一個一窮二白、勒緊褲腰帶吃飯的國家發展成為經濟總量世界排名第二,中國的執政者努力了,中國人民付出了,我們不要抹殺任何人該有的功績和贏得的掌聲。從人均產值而言,雖然1980年到2011年期間中國的人均GDP增長了25倍,同期上述發達國家僅增長4倍左右,但是,美國、德國和日本的人均GDP水平到2011年依然分別是我們的3.93倍、4.14倍和4.99倍之多。
經濟快速增長的一個重要貢獻是緩解就業壓力。保增長就是保就業,保就業就是保穩定,這是中國政府幾十年來一直堅信的定律。據國家統計局年初的數據,2011年中國內地總人口為134735萬人,其中城鎮人口已達69079萬人,鄉村人口達65656萬人,城鎮人口首次超過農村。改革開放30多年,中國的城鎮人口從1.72億人增加到6.9億人。其中超過1.5億的農業人口轉變為城鎮人口,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人口遷徙,也是美國工業化時期從歐洲移民美國人口的3倍。試想,如果沒有高速經濟增長,如此龐大的就業人群將如何安置?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菲爾普斯說,歐洲、美國、日本都經歷過同樣的歷程:從經濟快速增長大量解決勞動力就業問題,到增長乏力就業推動力慢慢耗盡和枯竭。日本在上世紀70年代由于城市化進程很快,經濟增長率最高達到14%,解決了當時農村人口向城市人口轉移的問題。然而,當城市化進展結束后,就出現了整個國家經濟增長動力不足的問題。目前,我國的城市化率剛剛過半,城市化依然是中國經濟下一階段增長的重要支撐。但有些問題我們必須重新思考,諸如環境污染問題、土地資源浪費問題、居民幸福感缺失問題等。
據環保部數據,我國江河湖庫底質的污染率達80.1%,全國近岸海域鉛的超標率62.9%,銅的超標率25.9%,重金屬污染面積至少2000萬公頃。據《瞭望新聞周刊》2007年3月報道,全國有70%的江河水系受到污染,40%基本喪失了使用功能,流經城市的河流95%以上受到嚴重污染;3億農民喝不到干凈水,4億城市人呼吸不到新鮮空氣;1∕3的國土被酸雨覆蓋,世界上污染最嚴重的20個城市我國占了16個。綜合世界銀行、中科院和環保部的測算,我國每年因環境污染造成的損失約占GDP的10%左右。這只是生態代價的冰山一角。
從1996年我國實施城鎮化戰略至今,我國的城鎮人口從2.99億增加到6.9億,增長了130%,但同期城鎮建設用地面積卻從1.3萬平方公里擴大到5.7萬平方公里,增長了338%,即城鎮建設用地面積的增加,大大快于人口的增加,造成嚴重的土地資源浪費。
從居民幸福感而言,GDP是在不斷增加,但老百姓的幸福感卻不升反降。根本原因在于,中國經濟增長與百姓社會福利的提高不同步,兩者甚至有日益背離的趨勢,財富分配的兩極分化越演越烈。
在上述不可持續的經濟增長模式下,我們不得不思考未來的出路在哪里?可喜的是,當前由于人口結構改變帶來的就業壓力緩解,恰恰是經濟結構轉型的最好契機。
新趨勢與新均衡
房地產調控不可再隔靴搔癢,土地改革已不可回避。2009年經濟形勢急轉向下,政府為房地產提供了過度寬松的政策環境,進而引發上一輪房地產暴漲,房地產行業顯然是發展太“快”了。面對暴漲的房價與沸騰的民怨,我們又啟動了行政性色彩濃重的限購政策。這使得整個市場被冰凍,房地產行業又被鎖死了,其發展顯然又太“慢”了。無論說寬松的貨幣環境和低利率推高了房價,或是行政手段打壓的房價,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根源仍在于土地市場。當然,土地市場是樓市的癥結依然不是什么新的觀點,但如何才能解決土地市場問題?筆者認為,農村土地股份制改革是一種可行的方案。目前這種辦法在許多地方已有實踐范例,只是政策層面一直沒有為其正名。
激活消費的前提是減稅以及縮減城鄉收入差距。雖然個稅已經進行了一輪調整,但調整的幅度與市場的預期仍有較大差距。在當前市場消費不足的情況下,再次減稅不失為一種有效的方法。從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數字來看,2011年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6977元,同比增長17.9%,其中農民工工資水平上漲了21.9%;而同期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1810元,比上年增長14.1%。這是一種可喜的趨勢,從收入增速而言,城鄉差距有縮減的趨勢;但從絕對量而言,城鄉差距仍較大。如何有效增加農村收入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尤其是農村社會保障體系的建立與完善。
人口紅利的衰竭與新趨勢。經歷了幾十年的計劃生育政策,我國的人口紅利已面臨衰竭,人口結構已經從過去的“橄欖型”轉變為“啞鈴型”。從人口流向而言,過去十多年,大量的勞動力人口是從內陸地區流向沿海地區。而現在情況陸續發生改變,隨著內陸城市的不斷發展,本地就業機會和薪資待遇不斷提高,人口回遷的趨勢已初露端倪。從數據上看,深圳2011年非戶籍人口778.85萬人,較上年減少了7.32萬人,這是深圳特區建市30年以來,首次出現非戶籍人口下降。在這種南北勞動力爭奪的背景下,適時開放二胎政策有著明顯的意義。在計劃生育政策出臺前,我國經歷了人口“過快”增長的時期。但計劃生育長期執行后,我國又面臨勞動力供應“慢”的問題,人口紅利問題需要在快與慢之間尋找平衡。
貨幣政策面臨新考驗。粗略估計,目前社會融資總量余額已超85萬億,而且一直保持快速增長的勢頭。而從新增貸款角度看,1月7381億元、2月7107億,一季度除了3月份意外的突破萬億外,新增貸款低于預期。新增貸款不足源于貸款需求不足,貸款需求不足的背后是投資需求不足;從銀行表內貸款與表外貸款的占比來看,2002年我國幾乎全部是表內貸款,而2011年該指標已經降至55%;從直接融資與間接融資的占比來看,2002年間接融資占比93%,而2011年已降至82%。不難發現,政府在貨幣流通領域的控制力不斷下滑。而且,政府可直接控制的銀行信貸更多服務于效率低下的大國企。這就很可能進入一個死胡同,政府可控貨幣量不僅是數量在下降,而且質量也在下降。增量與存量二者相比較:對增量的管理相對是個“糙活兒”,更多的是通過存量準備金率和新增信貸量來控制,政府可控性相對較大;而如何合理有效地管理和疏導存量則更加精細化,也更需要管理藝術。因為它是一個系統工程,更是一個多方博弈的動態平衡。
切莫忘記經濟活力的“魂”在于民企。據全國工商聯統計,民營經濟目前占GDP的一半,雇傭了70%以上的勞動力,民企不振則就業不振,就業不振則社會不穩。針對民營企業發展,政府應陸續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從“營業稅”改為“增值稅”到溫州金融改革試點,再到對于小型微利企業的信貸優惠等。方向毫無疑問是積極而正確的,關鍵是執行力。對于民企政策的執行效果,將是今年“穩增長”的關鍵一步。民企活力激發不了,“穩增長”很可能會回歸老路,再度依靠放松貨幣政策。因此,要真正實現“穩中求進”,必須是“改中求穩”,只有在改革中才能確保穩定增長。
解決方案的鎖定
從貨幣政策調控手段來看,央行已兩次下調存款準備金率,但前五個月我國貸款規模一直處于低迷狀態。存準率下調更多的是解決銀行有沒有錢可以貸給企業的問題,而6月7日的降息更多的是解決企業愿不愿貸款的問題。毋容置疑,采用降息的價格型手段來降低融資成本,可以釋放更多寬松的價格信號。但投資不足真正的問題并不是銀行有沒有錢貸,以及以什么價格貸款的問題,而是缺乏可以贏利的投資機會。
目前中央也在陸續出臺促進民資投資的相關政策,基本可以分為兩大類:第一類是寡利行業,如保障房建設領域,如果沒有吸引力的利益平衡機制,政府再鼓勵也不會有大的起色;第二類就是壟斷行業,如銀行業和鐵道業。眾所周知,中國的經濟模式一直是國有銀行低息從百姓手中攬儲,再低息貸給低效率的國有企業。銀行業的暴利是有目共睹的,溫州金改也允許民間資本進入金融業,但為什么沒有大的進展呢?主要有兩大原因:第一,政府文件明確規定鼓勵民資進入相關領域,但缺乏配套實施細則,“書柜文件”只能看、不管用;第二,法律規定雖然一視同仁,但由于體制改革不到位等原因,民資根本無法進入或者擔心“不賺反賠”而不敢進。本質上就是“玻璃門”問題,即那些阻礙民間資本進入相關領域的“看不見但一進就碰壁”的不合理門檻。
說到底,如果要真正打破這種局面,必須推動政治體制改革,打破既得利益集團對經濟束縛的局面,這是“大手術”,其阻力也是最大的。中策是減稅,推進金融、國企等經濟改革。最差的選擇是單純貨幣放水,從目前的市場環境來看,已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很可能的結果是“改革+妥協”的折中方案。
過去五年,中國央行總資產增長119%,2011年末達到28萬億,遠超美聯儲、歐洲央行的3及3.5萬億美元的規模。中國的廣義貨幣M2則增長了146%,2011年末達到85.2萬億,且2011年M2的增量高達全球一半。為何貨幣膨脹經濟卻收縮,原因在于金融管道不暢,故打破國家銀行壟斷、打通民間渠道才是根本。目前,從全球范圍來看,2012年以來已有巴西、印度、俄羅斯、越南、菲律賓和澳大利亞等國相繼降息。短期來看,確實有利于提振市場信心。但降息并不能根治經濟疲軟,從日本到阿根廷,降息都不能在長期起到呵護經濟的功效。最可怕的結果是,降息無用后繼續量化寬松,那就離滯漲不遠了。如果中國長期不能有效地激發民企的創新精神和活力,而一味依靠量化寬松這一“鴉片”,不排除可能踏上類似于日本的長時期衰退之路。
中國的財富分配一直呈現啞鈴型的結構,低收入階層和高收入階層分別占據啞鈴的兩端,中產階級一直沒有真正的培養起來。而中產階級恰恰是民主社會穩定的核心支撐力量,同時也是社會消費力最旺盛的人群。擴大內需,如果脫離這樣的階層,必然是水中花、鏡中月。如何有效解決呢?溫和的政策有三招:一是藏富于民,政府放緩財政增收力度,先保證居民收入增長與GDP增長同步;二是政府更多關注地區和個人收入的公平調節;三是政府要更多增加公共消費型支出。中間性的政策有兩招:一是政府在從體制上和政績考核上改變地方財政分配體制;二是要從“內部人主導型改革”轉向“社會參與型改革”。根本性的政策為政府管理體制改革,加快政治文明建設,為未來變革保駕護航。
對于次貸危機以來美國經濟復蘇乏力,諾獎得主斯蒂格利茨給出這樣的觀點:在2009年~2010年的“復蘇”中,收入最高的1%美國人獲得了93%的收入增長量。顯而易見的趨勢是收入和財富向頂層集中,中產階級被掏空,而底層日益貧窮。再看一下日本的國民收入倍增計劃。1960年日本池田內閣宣布實施“國民收入倍增計劃”,核心內容就是用國民收入的增長來帶動經濟總量的增長,而不是用經濟總量的增長來帶動國民收入的增長。到1973年日本國民收入增加了兩倍,從此日本誕生和形成了一個強大和穩定的中產階級,其經濟總量也在1968年躍升至世界第二,僅次于美國。
過去三十年中國經濟的增速并不比任何一個國家遜色,問題的關鍵是富人們的致富快車在高速路上飛奔,而大部分民眾的收入沒有多少增長。增加民眾收入有兩種最基本的方式:一種是加薪,一種是增加合理的投資機會。就第一種方式而言,現在來看主要是政府公務員系統以及其他體制內的人員在加薪,而非全民范圍內的加薪。對于另外一種方式而言,投資機會的增加是針對全體民眾的,效果也更加直接。但當前的問題是老百姓可投資什么?銀行存款的真實利率本來就是負的,再加上銀行定期還收取手續費,生活成本又在不斷增加。老百姓只能被動地承受這種財富縮水,被動地補貼低效率的國企,降息最受傷的還是儲戶和固定收入者。
有兩種基本的選擇:第一,利率進一步市場化,使儲戶的資金價值充分體現。這樣做的代價是銀行體系的利潤進一步萎縮,銀行本質上也無需如此豐厚的利潤空間,這樣反而有利推動其加強業務創新,倒是國有企業可能哀鴻遍野,更值得擔憂;第二,提供新的投資產品,如其他國家現有的REITs(房地產信托投資基金),它于國于民都沒有什么壞處,聚焦于商業地產的REITs于民生也無直接影響,也是對民間資本從“圍堵”轉向“疏導”的理想方法。它屬于增量改革,也屬于“小手術”,阻力相對較小。
責 編/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