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十七回說到西門慶勾搭上李瓶兒,正打算將她娶回家,忽然晴天一個霹靂:東京禁軍提督(京城衛戍區司令)楊戩因防御遼國軍事進攻不力受到彈劾,被逮捕查問了!
楊戩是西門慶親家陳洪的親家,也是西門慶還未曾攀上太師蔡京以前最重要的靠山,這消息令西門慶驚惶失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正在建造的花園、新房馬上停下來,全家人不許外出走動,總之盡量不要引人注意。太太吳月娘寬慰他:“各人冤有頭債有主”,這事到底跟咱們沒有直接關系。西門慶惱道:“你婦人都知道些甚么?”他心里明白:上層的權力斗爭,拔起一個,必帶起一堆;況且眼下女兒、女婿“兩個孽障”帶著大批財物躲進自己家里,周圍懷恨在心的人不少,得了風聲,告發起來,一旦“拔樹尋根”,只怕身家不保!
坐以待斃當然不行。西門慶的辦法,是一面屏息守靜,少惹是非,一面叫來管家來保、來旺,面授機宜,讓二人星夜趕往京城,設法打點,找到逃脫危險的機會。
來保是個精干之人。他到了東京之后,打聽得大致情形,便趕往太師蔡京府邸前守候,恰好見到楊戩的親隨楊干進了蔡府。蔡京也是同時被彈劾的對象,雖然皇帝表示不必追究蔡京,但蔡、楊兩家仍然需要互通聲氣,以便應對。來保明白這一點,等待一陣,便詐稱自己也是楊戩府中的人,有事求見。獻給門房的禮金是一兩銀子,再獻給管家高安的禮金是十兩銀子,于是得到蔡京之子、禮部尚書蔡攸的接見。
蔡攸還以為楊家有什么補充的信息,這時來保一張五百石米的禮單奉獻上去,才說明自己是楊戩親家陳洪派來的人,請求尚書大人指給一條活路。
他換了另一個假身份,但這和開始求見的身份關系密切,似乎不完全是有意蒙騙。而五百石米當時約值一千兩白銀,相當于從二品、正三品大員一年的俸祿,實非小數,蔡尚書也就不好怎么責怪他了。
關鍵還在于蔡尚書知道這錢拿了也不燙手。他告訴來保:蔡太師在這件事上需要回避,你得去求告主事的右相李邦彥李爺;至于楊老爺之事,“昨日內里有消息出來,圣上寬恩,另有處分了”,也就是楊戩會得到從寬處理。但言官說了重話,不能一點事也沒有,要查他用人不當,處理幾個楊老爺手下做壞事的人。
來保趕緊磕頭道:“小的不認的李爺府中,望爺憐憫!”蔡尚書倒沒讓他查地圖、找導游,而是讓管家高安帶著他去見李相爺。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黑道白道都是一樣規矩。
相爺當然很老練,先喚了高安,弄清事由,才喚來保進去問話。說起楊爺已沒事了,手下要查問的人,有名單在這兒。一瞧,西門慶赫然在列,屬“鷹犬之徒、狐假虎威之輩”。來保使命磕頭,這才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小人就是西門慶家人,望老爺開天地之心,超生性命則個!”
高安幫他呈上禮單,乃是“五百兩金銀”,這應該是指五百兩黃金吧,實際主事的李相爺,所得不應少于做中介的蔡尚書。相爺瞧著這么大的價錢“只買一個名字”,有何不可?“令左右抬書案過來,取筆將文卷上西門慶名字改作賈慶”(豎寫的“西門”兩字合成一個“賈”字),一面將禮物收了。
一場大禍,消弭于無形。那個虛擬的“賈慶”是不是要找個倒霉鬼來頂缸,小說里沒有寫。反正西門慶那里照舊熱鬧起來:園子和新房重新開工,李瓶兒的事中途出了點麻煩,趕緊要把她抓回來,陪著自己風流快活。
西門慶危機公關這一節寫得相當生動,來保的靈活機警,頗得主人的真傳。不過,這一場災禍得以逃脫,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楊戩的案子沒鬧大。真要鬧大了,蔡尚書、李相爺也不能為了那些銀錢冒風險去救什么西門慶。
從這里可以看到中國古代社會的一種重要現象:商人為了謀取最大利益不得不依附于政治權力,但他們最大的風險也是來自于官場。權力斗爭一旦激烈起來,牽涉于其中的商人弄不好就有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