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星首日,《甄傳》就邁進全國衛視晚間黃金時段收視前三。此前在地方臺,每家地方臺播出了至少四遍;正在拍攝中的《新編輯部故事》,注定又是一部高關注度的劇目
在北京昌平區小湯山附近的一個攝影棚見到鄭曉龍,他正在搶進度拍攝《新編輯部的故事》,前些天,他剛剛為《后宮·甄嬛傳》(以下簡稱《甄傳》)的宣傳奔波歸來。
3月26日,76集古裝劇《甄嬛傳》在安徽衛視和東方衛視上星播出。該劇由鄭曉龍導演,網絡小說原作者流瀲紫與電影《刮痧》編劇王小平共同擔綱劇本創作,孫儷、陳建斌、蔡少芬等演員參演。
上星首日,《甄嬛傳》就邁進全國衛視晚間黃金時段收視前三,根據CSM媒介研究31城市數據,該劇首播即取得市場份額2.29%的成績。據統計,該劇僅用3天時間就在網絡獨播平臺樂視網上突破單日流量千萬關。在取得上星播出的佳績之前,該劇已在全國12個省市地方臺率先播出,且每家地方臺都播出了至少四遍。在北京影視頻道播出時,更是以13.99%的收視率打破了北京臺自創立以來的收視紀錄。
《甄嬛傳》:宮廷劇鮮見的批判性
“回頭去看,由美國人執導的《末代皇帝》是持著怎樣一種反思。影片中溥儀作為皇帝,仍無法擺脫被‘囚禁’命運,他是不自由的。這是一種怎樣的批判力度?”
電視劇《甄嬛傳》開篇,就提供給了觀眾不同的視角:鏡頭由遠及近,從乾清宮內望向外面層巒疊嶂的紫禁城。
鏡頭從太監在乾清宮大殿外甩了三鞭子,嚴肅靜默地“朝會”開始;大臣們沒有涌入大殿分列兩側,而是按品階分列在乾清宮門外,依次奏事……這樣拍攝,正是遵照了古代禮儀“鳴梢三聲”和“御門聽政”的歷史真實。
《甄嬛傳》是一部和目前多數古裝清宮戲不同的歷史劇。
對于電視觀眾而言,這是鄭曉龍的第一部古裝劇。
但對鄭曉龍而言,《甄嬛傳》同《渴望》《北京人在紐約》《金婚》一樣,只是做好了“形象”,至于歸類則留待觀眾和文藝評論家去做。
嚴格意義上講,《甄嬛傳》并不是歷史劇,該劇劇本改編自網絡小說,原著的時代背景是架空(虛構)的——大周王朝。
在開始劇本創作之前,鄭曉龍就要求故事“落地”,故事要放在封建社會典型的社會背景當中。將雍正設定為男主角,是因為雍正算得上是清王朝中比較勵精圖治的皇帝之一,他的后宮規模比較小,子嗣也不多。如此方能凸顯封建社會的后宮制度讓人變成‘鬼’的“厲害”之處,“讓甄嬛由一個善良聰穎的女孩,變成了工于心計,狠辣的后宮嬪妃。”
清華大學新聞與傳媒學院常務副院長尹鴻教授在評價該劇時表示,《甄嬛傳》雖然不是嚴格的歷史劇,但是在歷史真實和藝術虛構之間做出了探索,具有非常強的批判性,而且極具啟蒙主義色彩。
“批判現實主義”是鄭曉龍在創作之初就為該劇定下的調性。
1998年,內地電視劇市場,以宮廷劇《還珠格格》為代表的戲說劇興起,雖然之后也涌現了諸如《康熙王朝》等優秀的歷史正劇,但長久以來,對后宮生活的展現,或多或少的偏離了歷史的本來面貌:后宮中錦衣玉食,后花園陽光明媚,古代封建帝王至情至性甚至成為癡情種子……這些在鄭曉龍看來充斥著“崇帝王”思想的歷史劇,“偏離了正確的歷史觀和價值觀”。
“回頭去看,由美國人指導的《末代皇帝》是持著怎樣一種反思。影片中溥儀作為皇帝,仍無法擺脫被‘囚禁’命運,他是不自由的。這是一種怎樣的批判力度?”鄭曉龍不無感慨地說,“美國人尚且如此,我們為什么不做呢?對封建王朝的批判態度應該是全人類的正確價值觀。”
古代皇帝為了維持封建世襲制度,要開枝散葉,雨露均沾。不僅如此,歷來后宮嬪妃娘家的力量也成為前庭詭異風云變幻的“蝴蝶翅膀”。《甄嬛傳》里,皇帝對華妃不可謂不寵愛,但依然阻止她懷孕,就是為了抑制廟堂上華妃兄長年羹堯的勢力。皇帝對甄嬛許以真心,但又在甄嬛父親甄遠道身上玩弄文字獄。
事實上,封建歷史制度注定了甄嬛從入宮開始就是個悲劇人物。中國傳媒大學教授曾慶瑞在分析該劇時表示,“真實存在的帝王托起了這部戲的歷史格局,該劇以甄嬛為敘事主線和核心。甄嬛雖是虛構人物,但她其實是中國千百年來無數后宮女子的縮影,她們的可悲在于人人被害又人人害人,這是落后制度對人性的扭曲和異化。”
“真實”和完美
“時代、場景、服飾等等自不待言,其中做鞋底的菜玉、做旗袍的蜀錦、做大氅的墨狐皮等細節,足以看出主創的文化和知識儲備。”
從2010年9月18日在北京戒臺寺開機,至2011年1月30日拍攝完畢。《甄嬛傳》139天的拍攝過程,也是一個還原歷史畫面的過程。
劇中有一段安陵容嗓子被毒啞后,以“冰舞”重新贏得皇帝歡心的戲,雖然只有不到一頁半紙的戲份,但鄭曉龍希望通過《甄嬛傳》全景式還原這個古代宮廷游戲。
此前,皇家冬季四大游戲之一的“滿漢八旗冰嬉舞”還從未在古裝劇中展現過,為此,劇組相關部門提前20天就在做各種準備,參照故宮里的《滿漢八旗冰嬉圖》,將這一場景再現給觀眾——當天有八旗子弟的冰上隊列表演、獻花童子的冰上舞蹈、安陵容的冰上獨舞;從八旗子弟的服裝到冰鞋都務求還原真實。
采訪中,學中文出身的鄭曉龍對記者說,“司湯達深刻、巴爾扎克偉大、福樓拜完美”,因為福樓拜對文字“細致”,據說,他寫《包法利夫人》足足用了四年零四個月,而且平均每天工作十二小時……
《甄嬛傳》四個多月的拍攝周期,轉場多地,同樣出于對完美的追求。
在鄭曉龍看來,“完美是影視劇非常重要的因素。”不光主演演得好,配角也要好;不光劇本好,制作也要好——服裝、化妝、道具、鏡頭、燈光、剪接都要是精品,“細節決定成敗”。
有人評價劇中雍正不英俊,但鄭曉龍直言“我選的是角色,不是選美”。《甄嬛傳》里,每個嬪妃都各具各“美”,這種美是從性格出發的美。除了主演,配角從甄嬛貼身侍女到皇帝身邊的太監都給人印象深刻。“小角色也要演成角色才行,如果演成混子,不可能成為精品。”
翻看《甄嬛傳》的演職員表,除了鄭曉龍任總導演外,由謝澤(代表作品《山楂樹之戀》)擔任攝影指導;李天雷(代表作品《讓子彈飛》)擔任燈光指導;美術指導是新版《紅樓夢》美術指導陳浩中;化妝指導為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首席化妝造型師陳敏正;服裝則請來了曾擔任《三國》《蒼穹之昴》服裝指導的陳同勛。
強大的幕后陣容帶來了臺前的精致細節:為了最大限度的還原歷史空間感,鄭曉龍在開拍前多次在故宮考證,熒屏上的“橫店故宮”一眼望去視野開闊,是因為劇組在后期制作時抹去了周圍的山林;劇中“橫店故宮”更多了幾分雍容典雅的氣質,是因為劇組在后期將破敗的景致一一修復,如圍墻就一幀幀刷成了紅色。甚至該劇的服裝圖案,都是根據劇本中后宮各嬪妃的性格專門設計的。
中國人民大學歷史系教授毛佩琦對《甄嬛傳》體現出的文化意蘊贊賞有加:“時代、場景、服飾等等自不待言,其中做鞋底的菜玉、做旗袍的蜀錦、做大氅的墨狐皮等細節,足以看出主創的文化和知識儲備。”
低處扎根 高處俯瞰
“鄭曉龍是一個既能從高處俯瞰,又可以扎根低處的高人。他對于社會是有情懷的。”
在中國電視劇行業,能夠有資格在片頭打上某某作品的導演總共可能不到十位,而能夠憑借策劃電視劇為觀眾所熟知的更少,鄭曉龍是其中之一。
作為文革后恢復高考的第一批大學生,2012年是鄭曉龍從業電視劇行業的第30個年頭。三十年里,鄭曉龍經歷了中國電視劇行業從無到有,從小變大,從弱到強的歷程。
在鄭曉龍的搭檔與朋友李曉明(電視劇《凱旋在子夜》《渴望》《北京人在紐約》的編劇、策劃)看來,“鄭曉龍是一個既能從高處俯瞰,又可以扎根低處的高人。他對于社會是有情懷的。”
鄭曉龍出生在上世紀50年代,在電影導演界,這個年齡段的導演多被稱為第五代導演。電視劇領域雖然沒有這樣的界定,但是在作品類型劃分上,中國電視劇產業相比電影無疑走在了前面——電視劇已經非常清楚地進行了類型化,鄭曉龍正是這一過程的參與者與見證者。
鄭曉龍擔任北京電視藝術中心主管生產的副主任、主任期間,曾策劃組織了多部在國內引起轟動的電視劇:第一部長篇電視連續劇《四世同堂》、第一部長篇室內劇《渴望》、第一部電視系列劇《編輯部的故事》、第一部編年史風格的電視劇《一年又一年》以及《無悔追蹤》《一場風花雪月的事》《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罪證》等。
《渴望》是里程碑式的作品,它不僅開創了室內劇的概念,更是肇始了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國電視劇繁榮。
在鄭曉龍看來,電視劇要有正確的價值觀——《渴望》塑造了“好到感人”的劉慧芳形象,體現了人性的光輝面;《編輯部的故事》鞭撻了社會時弊;《北京人在紐約》刻畫了北京人或者說是中國人在紐約奮斗與掙扎的生存故事,堅持了辯證法,劇中紐約(資本主義)既不是遍地漆黑,也不是遍地黃金;《甄嬛傳》堅持了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價值觀就是對封建王朝的批判和反思。
對于現實主義的關照和對社會價值觀的把握,是鄭曉龍的“專長”;對電視劇生產的推動和革新,是鄭曉龍這些年來一直在做的事——“向銀行貸款、賣衍生品版權、植入廣告”等市場化做法,鄭曉龍都領先行業十幾年;從《渴望》開始的同期錄音和現場切換,到《甄嬛傳》后期制作中的大量特效應用,在鄭曉龍看來,跟上技術潮流、與時俱進正是電視劇行業的魅力所在。
有一個細節,1984年,當時的北京電視劇藝術中心還叫北京電視制片廠,大多數人也不知道電視劇是什么。鄭曉龍和李曉明去參加全國中長小說頒獎大會,倆人帶著自制名片,帶著好煙,揣著照相機就去了。他們住在破招待所,飽受冷落,人們一看名片是北視,都不明白北視是什么。當時二人就說總有一天要讓電視劇登堂入室,于是有了這幾十年的堅持。
二十余年里,鄭曉龍要抓生產,“看著劇本,想著預算,確定導演、制片、演員的人選。”同時還要管行政,“中心工資發放,職工住房問題,設備要更新,解決家庭矛盾”如此種種。
今天,人們能夠歷數從北京電視劇藝術中心走出來的知名導演、編劇與資深制片人,除了鄭曉龍與李曉明,還有林汝為、魯曉威、王保華、馮小剛、趙寶剛、陳燕民、李小龍、安戰軍、沈濤、劉沙、劉建華、劉二東等。
作為中心領導,鄭曉龍留在了藝術中心,在其惟一一部電影作品《刮痧》獲得當年票房第二后,最終還是“收心”到電視劇上,他調侃說,“我當時也沒意識到電視劇會變這么強,我是大學畢業就分配在電視劇藝術中心,成了電視人。分在電影廠沒準就成了電影人,我要是分在房地產企業,說不定是房地產大亨了。”
考慮到個人創作和給新人成長機會,2010年9月,《甄嬛傳》開拍前夕,鄭曉龍正式辭去了北京電視劇藝術中心主任的行政職務,開始了專職導演創作。請辭時,北視中心成立不過28年,鄭曉龍做主抓生產的領導就有26年。
現在,鄭曉龍給自己定的標準是一年一部電視劇,“至少一部,至多一部,否則就沒辦法保證良好的后期制作和新劇本的籌備。”
《甄嬛傳》之后,鄭曉龍投入到了《新編輯部的故事》拍攝中,該劇計劃拍攝30集,計劃拍攝周期三個月。同時,《北京人在紐約》的續集也進入了劇本籌備階段。在鄭曉龍看來,續集要在原有基礎上去原創,重新講故事、講新故事,不是嚼舊饃,而是品牌化。
鄭曉龍 編劇,導演,曾任北京電視藝術中心主任。生于1952年,上世紀80年代至今,策劃制作了多部引發轟動效應的電視劇,如《四世同堂》《渴望》《編輯部的故事》《北京人在紐約》《一年又一年》《無悔追蹤》《一場風花雪月的事》《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金婚》等,并擔任電影《大撒把》編劇、《刮痧》導演,多次獲得“金鷹獎”“飛天獎”等獎項。《后宮·甄嬛傳》為其最新作品,目前正在拍攝《新編輯部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