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富明微型小說三題

楓橋夜泊

月夜。河畔邊的排椅上。

夢雅將頭偎在了小凡的肩上說，你對娜娜還有念想么？說來聽聽，就當今夜的愛情享受吧。

娜娜喜歡刀刻的男人呢。她還說，男人的臉上那么光滑干嗎么，有滄桑感，有刀刻狀才顯得像男人呢。小凡憂郁地說，可我皮膚卻白得很哩，你知道的。

對呀，她為什么卻不喜歡你再美容呢？夢雅說，你知道嗎？

哎，她說我的膚色已夠白的了，美容后，不就成娘娘男人了么！小凡有些生氣地說，初次認識她時，她卻是因為我膚白才喜歡上我的呢。

對呀，膚白的男人也還得美容呢。夢雅說，美容不光是將不好的皮膚修好，最主要的是保持原先的好皮膚呢，娜娜應該知道這個問題呢。何況她不也常跑我那去美容的嗎？

就是嘛。小凡說完，靜靜地看了一眼夢雅，一股腦兒卻想起了過去的情景。

夢雅是個美容師。她在市區開了家有些規模的美容院。

娜娜常定期去她那里美容。小凡也常陪她去。于是就與夢雅有了接觸。

那時夢雅第一次看到小凡的膚色便很吃驚地對他說，你的膚色真好呢，男人里很難得的。

小凡說，沒法子，父母遺傳給的，算是恩賜吧。

夢雅當時就笑了。娜娜卻皺著眉一臉的不快。

有天，娜娜對他說，美容院以后你就不要跟著去了，男人常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行呀。小凡說，我也覺得不是什么好事，省得夢雅總叫我辦卡，說是保養皮膚要緊呢。

保養什么呢，娜娜說，還是保養好我們自己的感情吧。

小凡說，那是，咱們倆的感情是需要保養的。

過后一段，夢雅沒見到小凡總是會問娜娜，你的男朋友怎么沒跟來呢？

他沒空呢。娜娜說，他總借口說最近公司忙，說是以后都我自己來，男人都是一個樣，沒耐心唄。

哦。夢雅疑惑地看著娜娜說，是夠他忙的，他來這里是很不合適的。

其實，在夢雅的心里她已感覺到了娜娜的變化，因為曾經有個來店里美容的男人送了一個大海螺給娜娜。看得出來，那個男人對娜娜很熟悉。

夢雅的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糾結，她覺得該給小凡做點什么。可他卻不來店里了。

第二年元旦，夢雅終于見到了小凡。她的美容院搞美容與產品的促銷。小凡與娜娜一同來了。

可是令娜娜沒有想到的是，那個男人也來了。

男人說，娜娜，我要走了，希望你能考慮我的想法。

娜娜說，我已有男朋友了，你就死了這個心吧。

小凡站在一旁笑笑地問娜娜說，舊情人哪？

算是吧。娜娜說，我們早斷了，可現在……

小凡把臉一拉說，你們先聊，我走了。

哎……娜娜想叫住小凡，但小凡已走得了無影蹤。夢雅也張著嘴卻沒叫出聲來。

新結識的？男人說，皮膚真白呢，小白臉嘛。

夢雅笑著說，先生，皮膚白的男人未必就是小白臉呢，黑的也未必是老男人呢。

娜娜看了一眼夢雅說，喜歡一個人，說什么都是好的呢。

幾天后，小凡獨自約見了夢雅，也就是這個月夜。

她后來沒找你道歉嗎？枕著小凡肩的夢雅說，那個男人跟娜娜早就是戀人呢。

這個后來我才知道的。小凡說，是娜娜有天晚上告訴我的。那個男人原先是個海員，因為長期的海上生活，娜娜便與他分了手。再后來，他轉行回來，娜娜便與他又續上了。

是嗎？夢雅將身子彈了起來，很吃驚地說，娜娜真告訴你這些了？

是的，告訴我的那天，她很傷心呢。

為什么？夢雅說，難道舍不得離開你么？

我也不知道。小凡說，其實娜娜第一次與我約會時就把大海螺送給了我呢，我曾當她的面說，這個大海螺就將永遠掛在我的書房里，陪著我，看到它，就像看到她呢。

夢雅的心震了震。她說，你們還是挺有緣的。

也許吧。小凡說，可是那天晚上，娜娜突然發現，我書房那個掛著的大海螺不見時，她說，那東西呢？我緊張地找，可怎么找也沒找到。她就一下子哭了。再后來，她就提出了分手。

你也真是的，人家送你的東西怎能丟了呢。夢雅說，這也是一份情誼呢。

是呀，小凡說，娜娜還以為我送人了呢。好在東西我找到了。你知道嗎，她走后的幾天里，我常握著大海螺入睡。我知道，愛情的第一站對誰都是重要的，特別是信物之類的東西，總讓人懷念過去的時光。

夢雅呵呵地笑了起來說，那我們就算第二站了嗎？

這……小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看以后吧。

夢雅抬頭望了望夜空，又靜靜地看了看遠處河兩岸點點的燈光，然后站起來對小凡說，我們走走吧。

一路上，夢雅沒有挽著小凡的手，而是并排走著。夢雅說，前面就是孔橋了。我們到那里看看吧。

孔橋是個古橋。也是情人橋。每每情人相會的第一次都會在那兒。

夢雅說，小凡，其實你可以重新考慮娜娜的，真的，愛情除了感覺，還有內心的真誠。你和娜娜其實都有內心的勾連。

小凡看著夢雅說，也許吧，只是我們……

不必說了。夢雅說，回到她身邊吧，男人要珍惜女人最初的情感的。

擁抱我一次吧，算是你我認識一場。夢雅突然又說，今晚，我們的情誼就此斷開吧。

小凡上前緊緊地抱住了夢雅說，謝謝你，今晚，你給了我第一次愛情后的補充約會。

月漸隱。夜沉。

夢雅與小凡朝著孔橋兩頭分別離去。

多日后，小凡與娜娜一同送別了那個又回到海員生活的男人。

而某個月夜里，孔橋上又泊了一對新夫妻。

靠在屋檐下

卓子與依曼的交往純粹是一種文學交往。

卓子總是這樣認為。可依曼卻不樂意。

你是個不負責的人。依曼很堅決地說，你的小說已將我寫進了里面，還是以主人公的身份寫的，還說你擁有了我，愛我一輩子呢。

那不是虛構的人物情節么。卓子說，故事雖然來源你的述說，但名稱不是你么。

可文友們都知道了我。依曼說，你可得負責，我跟定你了。

面對美女詩人，依曼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她的詩多以愛情為主題，表現的最多的是怨婉，但還有更重要的是她是個認真的人，她喜歡的人她是不會輕易放手的，就像卓子一樣，她說跟定他了，卓子是無法擺脫她的。

那我們就試著談談啊，試著吧。卓子對依曼說，你不要后悔了。

那時，卓子也寫詩。是那種抓著言語就愛幻想的詩迷。別說是激情滿懷，就是情緒也是滿懷。當詩一句句流出筆端的時候，卓子卻發覺世界離自己越來越遠了。因為詩里除了語言的影子，沒有了自己的影子。

文友們說，讀卓子的詩是要脫了層皮才可以讀懂的，讀者只有潛入詩里，才可以找到他躲藏的地方，看他如何將詞語變著花樣揉出句來。

依曼也就是因為讀不懂卓子詩而很想認識卓子的。女人的好奇也就這樣開始了。

你好呀。依曼第一次見卓子時就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她揚著一頭秀發，纖細的手指似乎可以看出骨節來。她伸出手來說，認識你很高興，沒想到，你的詩很有創意。

創意？卓子一頭霧水地問，請問美女，何為創意？

呵呵呵，你的詩總將自己藏起來，只有文字呢，這不是創意么。依曼笑著說，我都做不到，沒有了自己，我就沒有文字可說了。所以我必須讓人從詩里看見我自己呢。

難怪，你的手指都表現出詩意來，看見你的手指，我就可以看見你的詩了。卓子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有骨感意識。

依曼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然后看了看卓子說，抽煙不，來根？

啪，打火機很清脆地響了下，一團火苗躥起，煙霧就吐了出來。依曼很柔美地吸著煙。

卓子有些吃驚。他說，你常這樣表現自己嘛？

對呀，煙與詩一樣需要表現的，所以呀，你看見了我就等于看見了詩。依曼似乎得意自己的行為。

怎么像看見了小說了。卓子說，今后，我還是試寫小說吧，因為我常躲藏在詩里，這有點不像話，小說才是這樣的呀，沒看見自己就意味著別人有事，小說的懸念就有了。

依曼說，好呀，我就等著你寫的第一篇小說看，到時可得給我看喲。

當小說《掉進煙里的女詩人》發表出來的時候，已是五年后的事了。

最初，依曼跟卓子講述自己吸煙歷史的時候，卓子表現出從未有過的驚訝。

“那時，我看見一個小男孩很快意地從遠處吸著煙走來，姿勢真的很好看呢。”依曼說，就像寫詩，有人追求細節，有人追求過程，有人刻意而為，有人隨意自如。小男孩表現的美感正是煙帶來的效果呢。我感覺到了煙霧在空中的自由，于是我開始了吸煙。

就這么簡單嗎？卓子說，你不會有幻想癥吧？

像這樣的人么，我？依曼盯著一雙眼問卓子，女人也是人呢，也有感官的。吸煙看的是效果，不會顧惜危害結果的。

依曼講完故事，已吸了三支煙了。卓子那時心里特別沖動，回家后，他就著依曼吸煙史試寫的這第一篇小說就這樣完美出爐了。

五年后，依曼已在省城某雜志社工作。她依然將煙收藏在提包里。

卓子已從詩人成長為出色的小說家了。

卓子的稿件大都通過依曼之手發表的。作品反響很好。依曼說，卓子的文字藏得更深了，我非得自己進去了，當然，讀者也進去了。

讀者說，小說里的女人真好，就像靠在屋檐下的一根雕花柱子，隨時都會被人拔走收藏似的。

依曼也喜歡那樣的女子角色。在四周布滿花的園子回廊里，女人坐在美人靠上，凝著眉，等著心愛的男人出現。之后，女人一陣驚喜，劃拉下提包，面對如約的男人說，抽支煙吧。于是，園子里的某個角落上空騰起兩個煙圈來。

事實上，依曼的業余生活就是小說里的女子生活。她常是周末在省城郊外的一個仿古山莊里，靠在屋檐下，與卓子約會的。

有天，卓子紅著臉說，依曼，我跟定你了。

依曼一笑說，好像可以。只是你以后會沒有故事的。

為啥？卓子問。

我已戒煙了。依曼淡淡地說，尊重職業與宣傳吧。不過，煙我會為你留著。

卓子緊張地哦了一聲，然后又笑開了，說，以后我的故事會更有新意的。

相約你和我

他和她都很吃驚。在圖書館那堆滿社會、歷史、文化書籍的架子前，她與他竟然就這樣遇見了。

你過得怎樣？她抑著情緒問。

還不是老樣子。他說，日子總是要過的，只不過生活少了從前的味道了。

她“撲哧”地笑出聲，說，從前生活的味道真有那么讓你迷戀么？

他沒有笑，緘了口。他一下子就將時光打回到了曾經生活的場景里，他看到了自己與她的生活味道。

那是中學組織的一場無主題演講比賽，看參賽的學生誰能自由發揮個性，圓說自己定的主題。

她演講的題目是《如果我是你》。她最經典的一句話就是：“如果我是你，你就要讓其他人站著欣賞我。”

而他那時演講的題目是《你如果是我》，他也有一句傳播很遠的話：“你如果是我，我就要讓別人來站著欣賞你。”

誰也沒想到這兩個演講題目正好相撞在一起，效果不錯，獲得了師生的廣泛好評，自然也就雙雙得獎。從此后，這對少男少女在心里就結了緣。當然愛情的萌芽也就在那時產生了。

后來各自的大學生活，她與他又從沒間斷過聯系。

她對他說，你等著我，我一畢業就和你結婚。

他對她說，我等著你，你畢業后工作安穩了，我們就結婚。

她準備到大城市尋求機遇，找份好工作。

他沒有幻想，認為家鄉是根，他回到了家鄉，從新農民做起，開始了土地上的創業。

她卻說，農村看不到希望的，回家預示著更加貧窮。

他卻一臉笑容地說，你放心，咱們倆今生試看，誰在未來更出色？

等著。她說，我會找到屬于我的天地的。

等著。他說，我會建立我的創業園的。

你相信以后我們倆的愛情嗎？她問他，如果將來……

將來如果我事業有成了，你可以堅守愛情嗎？他對她說，你看得見未來么？

她輕輕一笑，說，咱倆就跑著看看未來是怎樣的吧。

他卻哈哈一笑說，愛情本來就是一直在賽跑著，你說，我跟著它，會丟么？

之后，她奔波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只要有機會，她從沒放棄過。她施展了自己的優勢，燈紅酒綠無數次，她一直站在人生與愛情的邊沿。

凡是與她有過交往的男人們都會說，這個算不上漂亮的女人卻是個絕品，跟著她賽跑準死，因為她從不對任何男人表心意。她說的最多的就是：如果想以后可以發展，就現在支持她。

很明顯，在她心里，誰支持她，也就是支持了她供職的企業對產品的營銷。她營銷的策略就是她自己的潛質，男人們樂意，因為她有發展的想象，至于發展什么從沒有一個人在她身邊問過，哪怕是真心喜歡她的男人們。

多年后，她在A市把自己做成了企業家，擁有著幾家子公司。但她的愛情走得卻很疲憊，有些迷茫，他在哪兒？

他呢，就完全扎進了土地里，悶聲做成了新農民的種養大戶，成了明星農場主。常有記者的采訪，有大學生來學技術的，有領導觀光找休閑的，有單位組團參觀的，還有就是談合作意向的。他感到人生很充實。閑時，他就想，她在做什么呢，也為愛情賽跑么？

有天她終于煩躁了，她不想與他為愛情賽跑了。她要與網絡里的人賽跑了。

她開始上網找醉了。她覺得網上找醉比真酒來得刺激，虛擬的人說話雖不著邊際，但她覺得網著好，打不到自己，真實人卻可以傷到自己。她喜歡著這種虛空的挑戰。她取網名：二月風。

二月風在網上交了很多網友，特別是那個叫流星雨的網友讓她興趣。

有了興趣就約會。現在城市與城市之間就像隔壁鄰居那樣來得近。動車一動，就見到了對方。

真想不到，相約圖書館里的人竟然是他，那個網上叫得有些親昵的流星雨。她想，難道這就是人生注定之緣么？

你怎么會上網呢？她接著又開始問了。

說來也是巧事，我上網是因銷售平臺的建立，我要為農產品找市場，與客戶聯絡交流。他自豪地說，我家的那臺電腦還是政府獎勵的呢，他們派了技術員為我建立了網站銷售平臺。技術員見我生活單調，就建議我玩Q。于是我就Q上了。取了這個網名：流星雨。

特時髦的網名，她笑著說，想必你想看流星雨吧。

你呢？他說，當然有人陪著看那才好呢，你不會閑著無事上的網吧？

像嗎？她反問了句，你現在還在賽跑嗎？為生活或是愛情？

他嘿嘿嘿地一笑，說，現在已不跑了，我已到了終點站了。

終點站？她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你如果是我，你會覺得哪里該是我的終點站？他漾開了腮幫子問。

我如果是你，我覺得終點站會在？她指了指雙方的腳下。

嗯。他說。

她臉紅了。

半年后，他站在了她的公司里。公司里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站起來為他鼓掌，他們說，他是老板娘的福星，網里淘沙，愛就愛了。

而她帶著團隊去他的家園參觀時，全園里的新農民早早站在了飄滿瓜果的棚道旁靜候著她的到來。園里的工人們說，她是莊主的守候，未來的當家人。

二月風遇到了流星雨。她與他再也沒分開過。

責任編輯 練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