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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客

2012-12-29 00:00:00王小慶
福建文學 2012年10期

我姐出嫁回門的時候,家里便安排我去喊客。那時我正高卷著褲腿,站在田坎上,聚精會神地抓蝌蚪玩。

這種事情本來不是我做的,我還有兩個哥哥呢!不巧的是,大哥因為鋤田鋤傷了腳,只好一天到晚坐在廳子里數蒼蠅,二哥沒有被鋤傷腳,而是偷食了冷豬肉,好幾天都稀里嘩啦的,一天到晚往廁所跑。我媽要煮食兼陪姐拉呱,我爸正愁找不到人支使,遠遠見我在田坎上津津有味地玩著泥巴,高興壞了,大聲地說,細老弟,你姐回來了,你去喊客!我去鎮上再買兩斤豬肉兩板豆腐。啊?我抬頭望我爸,我才八歲呢,剛上一年級,從來沒喊過,我哪知道怎么喊客?我詫異地摸著自己的頭,讓泥水沾了自己一頭一臉。

我爸不管不顧,伸長了手指點著旁邊那條小巷子說,你從這邊上去,先叫細直娓,然后是蓮子娓三妹婆,接著是天四妹娓……說了一長串名字,有的我聽清楚了,有的我沒聽清,他邊交代邊遞給我兩顆我姐帶回的水果糖,輕而易舉地把我說服,然后再爾爾爾爾。可憐我的腦袋就這么一點點大,哪里裝得下那么多?我胡亂地點著頭,吃了我姐的糖,我去叫就是了,反正按爸的指點一路叫過去總不會錯,叫不叫得到那么多人,我管不了那么多。我爸叫我回去洗把臉再去喊,一臉泥漿像只泥蛙,我說我這就洗,我俯身從田里捧了把水,往臉上一抹,再撩起襯衣一擦,就匆匆往坡上走,邊歡天喜地地嚼著糖。

我舍不得我姐,她出嫁的時候我比她哭得還兇,鼻涕淚水模糊了雙眼,臨出門時還使勁拉著她的紅箱子,任人說盡好話也不讓她走,直到娶走我姐的那個家伙往我手里塞了一毛錢才放手。由于嫁得遠,其實隨著路變寬車變多,現在不算得遠了,每次她回娘家都是一件大事,非得請本房的婆婆嬸嬸“搓”上一頓。親戚們當然不會空手而來,會提了一升谷四只雞蛋,還有裹了紅紙的蔥蒜、長長的帶子之類的東西,意味著帶子帶孫。于是姐姐每次回來,家里總是像過節一般熱鬧。當然,我更喜歡每回姐姐帶回家的雪片糕、姜糖、麻花等糖果點心,特別是放了麻籽的麻花,我都舍不得大口嚼。這回她回家來肯定帶了很多,因此我爸叫我喊客我是非常樂得去喊的。

從小巷上去,再拐個彎,到一棵開滿白花的柚子樹旁時,便到細直娓家門口了。細直娓是增山大叔的老婆。她給我印象最深的事便是嗓門大,而且尖,每天叫她兒子浩牯吃飯,嗓門大得我背著書包剛剛走出校門便聽得見。浩牯很快應答便罷,倘若遲會,她流利的口才便得以充分展現。一般是:這死短命死到哪兒去了,爬到天上鉆到地下去啦,會不會讓絨家(大猩猩)打走了,會不會被大水沖走了?氣急的時候,尤其是田里爭水失敗,口氣會更重一些:這個死短命,叫了半天不回家,等下你看我捉到他不踢死他,一腳頭(鋤頭)掃斷他的腳,看他還到處亂跑!總讓我滿懷期冀,又憂心忡忡,擔心浩牯腳的安危。但令人高興,又令人失望是,終于還是沒有見過浩牯一瘸一拐地從家里出來,央求我扶著他走一段,我的作業他包了。以后老師解釋到什么是雷聲大雨點小我便有了充分的感性認識。

細直娓,細直娓——

看她家廳子里沒有人,我便大聲地叫了起來。一只貓從黑黝黝的房間里躥出來,嚇了我一大跳。它叫三花,上次吃了被藥毒倒的老鼠,不要說捉老鼠,連走路都東倒西歪的,原以為大限已至,沒想到還活著,居然還生龍活虎。三花跳上飯桌,隔著罩子往里看了看,便又跳了下來,沒精打采地跳上門檻,蹲了會,出門去了。原想和它玩會的,它走了我只好算了。

正想返身出門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被一團黑暗籠罩,細直娓在我背后出現了。

你來干什么?細老弟!

縱然是面對面,但她的聲音之大還是足夠讓我心底大吃一驚。

我使勁攥著拳頭大聲地說,我姐轉來了,我爸叫我來喊客,叫你中午到我家食飯。我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很大,幾乎是攢足了力氣在喊。是不是面對大聲之人就自然會大聲說話呢?

細直娓呵呵地笑了,她說,我說呢,一個人在我家里干嗎,原來是這樣,你姐英仔回來了?

是啊。我抬起頭,滿懷期冀地看著她,等她一個爽快的答復。

可等她把胸前的圍裙解下的時候,她說,我去干嗎呢?你姐嫁掉的時候又沒有叫我去送嫁?不是我想多吃你姐家的一餐飯,是禮數,是禮數不到是不是?

我知道這是我姐的原因。當時我姐說多叫幾個好朋友去,親戚少一點沒關系。我姐的脾氣大家都是知道的,最后吵了半天的結果便是順了她。原定一起送嫁的細直娓便被精兵簡政了。沒想到細直娓一直為這個陳年舊事耿耿于懷。

我還想問細直娓究竟來不來的,后來想想算了。反正我爸是叫我喊客的,喊不喊得到是你們大人之間的事,與我沒多大關系。于是我說聲細直娓我走了,然后就轉身出了大門。

悻悻地從細直娓家出來,我便碰上了雄牯。我說,雄牯告訴你媽,中午到我家吃飯,我姐回來了,我爸叫我喊客。雄牯跟我一樣大,但個子比我高不少。他攔住我,眼巴巴地瞧著我的嘴說,那你的糖要分我一個。

我自己才剩下一個呢,我怎么舍得給他。我捂著口袋,說沒有了沒有了。可雄牯不信,硬得攀住我的肩膀,說我搜搜我搜搜,手往我的口袋里掏。

我忙使勁一掙,終于擺脫了雄牯的糾纏,小跑著往他家門口跑,雄牯緊緊地跟在我后面,直到我到達他家門口他才在遠遠的梨樹下站住。我知道他害怕他爸向榮叔的鐵拳。

向榮叔坐在廳子陰暗的角落里編藤椅,手里拿著鐮刀,把一條山藤刮得發出刺耳的尖叫,嘴里還叼條山藤,旁邊放了張編了一半的藤椅。一只母雞帶著七八只小雞在藤蔓之間穿來穿去,母雞勤勞地刨啊刨,什么也沒刨到,小雞們的嘴十分饞,它們的母親每刨一下,它們便迫不及待地涌上前去。

向榮叔。我大聲地叫,試圖壓過刀刨山藤的聲音。但我發現,還是刨山藤的聲音更大些。

但向榮叔已經注意我了。他說,是不是叫蓮子娓中午到你家吃飯,你姐回來了?是啊是啊,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還沒說你怎么就知道了?哈哈,向榮叔停下刮山藤,他一臉神秘地向我招招手,示意我靠近些,悄聲地說,你不知道我有神力啊?我搖搖頭,這個我倒是沒有聽說。

你蓮子娓到打麻窩耘田了,等下就會回來,我會跟她講,等下到你家里食飯。

好。我答應著往外走。一看雄牯還在梨樹下等著,便拔腿往前沖。但最后還是跑不過他,被他從后面抱住,壓倒在地上,我奮力地掙扎,結果褲腿被地上的石頭絆住,撕脫了一大塊。實在掙脫不了,沒有辦法,只得從褲袋里掏出另外一個,咬了一半給他。

這才是好兄弟。把糖扔進嘴里,雄牯的口水立即沾了一臉,他滿意地拍著我的肩膀說,下次林冬山再欺負你的時候,你告訴我,我把他的鳥子都踢掉。

我說著好,緊緊地攥著剩下的半截糖,往下一站三妹婆家走去。

三妹婆是嚇過我的,現在我仍然有些怕她。雖然她對我一家實在可以。

記得更小一些的時候,路過三妹婆的菜地,看到一些青瓜掛在藤蔓上隨風搖晃,在清晨的陽光下泛著青盈盈的光澤,煞是可愛,我忍不住打開籬笆門,探手一抓,把一根青瓜牢牢地攥在手心,三步并作兩步地回到家里,上了樓,關緊房門大快朵頤起來。

可沒等最后一口吃完,家門口一個尖銳潑辣的聲音猶如霹靂般地炸響。嚇得我一個激靈,喉頭差點被青瓜噎住,氣差一點便接不上來。

吃了我的青瓜嘴會爛掉,變缺嘴啊!三妹婆不知對著誰說。不知道是誰說,我就沒見過誰吃了青瓜嘴爛掉了。三妹婆說,我的不同,我的青瓜剛灑農藥,蜘蛛都毒死了,人吃了腸肚都爛,還不會爛成缺嘴?

我既后悔又擔心難過,為了吃條青瓜搭上自己的小命真是太不值得了。越想越難受,忍不住哭了起來,一個人躺在床上靜靜地等死。吃晚飯時父母左等右等見我沒回來,站在家門口大聲地叫我。我沒有應,反正快死了少吃一頓又會怎么樣。直到后來母親端著油燈上樓來找衣服,見到我躺在床上,淚流滿臉,大吃了一驚。

她走近我說,叫了一個晚上都不應,躺在床上干什么?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抽抽搭搭地說,媽,我快死了,我吃了三妹婆的毒青瓜,我死了叫林冬山欠我的一角錢還回來。

母親更加吃驚湊近一些,看著我的臉著急地說,你現在怎樣?肚痛還是頭暈?

我搖搖頭。

你真笨死了。母親笑了起來,人家嚇你的,真是有毒還不把你痛死。

是啊,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呢?哇哈,太好了!我坐起身來,摸著自己的肚子,高興地笑了起來。真的有種劫后重生的感受。不由得一把攀住母親的胳膊,晃起忽悠來了。

最難堪的是母親的多嘴,很快把這事當笑話說了出去,鄰居看到我總跟我開這個玩笑,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抬不起頭來,特別是向榮叔問起我怎么還沒死的時候,恨死了三妹婆。但我不會對她怎么樣的,聽母親說,我三歲以前都是她帶(看護)的,不僅是我,我姐弟幾個她都帶過了。

三妹婆,三妹婆——

看她家的狗不在,我才推開院門,進了她家的庭院。

不見三妹婆,卻見到了她的媳婦阿米秀。阿米秀坐在大門門檻上,抱著孩子喂奶,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見我來了,這才長出了一點精神。她挪了下身子,奶頭從嬰兒嘴里掉了出來,嬰兒咧開嘴正想哭,只見她又準確地塞回去,止住了孩子的哭聲。她問,老古董出去了,你叫她做什么?看著嬰兒噙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我還沒來得及思考該怎么樣回答她。

我無法想象我小的時候會不會也像眼前這個小孩子的樣子,實在丑陋。我記得他生下來還不足兩個月吧,可他的貪婪還是讓我吃驚。他緊緊地把母親肥碩的乳房抱在懷里,以至于整個小臉都被深埋住了,小嘴緊緊地噙住奶頭,吸得“嘰嘰”作響,露出的半邊臉被憋得通紅。感覺到有人走近,抱著乳房的雙手還更加用力了一些。

女人吃吃笑了起來,她騰出一只手招手讓我過去,沒有見過小孩子吃奶吧,要不要過來吃一口?

我吃驚地跳了起來,趕緊退后了幾步,臉上火辣辣的,氣也喘得緊了。站定身子,我說,我才不要。我叫三妹婆中午到我家吃飯,我姐回來了。阿米秀說,怎么沒叫我去?我說,我爸說叫三妹婆去,沒說你。噢,阿米秀站起身來,從窗臺上的米筒里抓了把谷子,用力地往坪里撒去,嘴里呼喚著“咯——”,一忽兒從屋里屋外、雜草叢里、溝坎里奔出一大群的雞來,雞們爭吃吵得不可開交,聒噪聲充斥著整個院子。而小孩子又不失時機地啼哭起來,給本已喧鬧的庭院增添了更加熱鬧的景象。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不知道是不是餓死鬼投胎。阿米秀非常生氣地說著,又奮力撒完了最后一把谷,又把奶頭塞回嬰兒嘴里。重新坐回門檻,然后才重新注意到我,張了張嘴,正想說什么,突然又把話吞了回去,眼睛看著圍墻,說,老古董回來了,你自己跟她說去。

先是一大捆松毛,后才探進三妹婆蒼老黝黑汗涔涔的臉,接著又是一大捆松毛。三妹婆上山砍柴回來了。

三妹婆——,我叫了一聲。

三妹婆沒理我,把松毛堆到左側房間的窗臺下,對著黑漆漆的窗戶說,原來不會那么遲回來了,碰到了該死的四秧妹,說到不肯走,這才回來遲了。

阿米秀沒好氣地說,自己好玩就講白了來,等你回來煮飯我跟阿久早就餓死了。

三妹婆解了圍裙,把它搭在柴堆上,滿懷歉意地說,我這就煮,我這就煮。

煮個鬼,你先去洗下,換件衣服,等下你到細叔家吃飯,英仔回來了。你沒見細老弟來叫你吃飯啊?阿米秀呵斥著,站起身來,把已經熟睡的嬰兒抱到大門里去了。

三妹婆似乎這才注意到我。她沖我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牙齒,呵呵樂了,原來是英仔回來了,我都不知道她回來了,什么時候回來的?我說,上晝。三妹婆說,我帶她的時候她才這么一點大。她拍了拍大門前的一張竹椅,接著說,沒想到都嫁人了,這下快生了吧?

我才懶得跟她啰嗦,我還要去叫人呢。我說,那我就算搭到信了,三妹婆我走了。

好。三妹婆應道,突然她一拍胸脯,失聲叫了起來,該死,我這個老古董,阿久昨晚的尿布忘了洗,等下會被米秀嬤罵死。一個轉身,急匆匆地往里屋走了。

想起先前她兇悍的模樣,再看看現在的三妹婆,我幼小的腦袋瓜實在想不起,該用什么來形容她了。

下一家是天四妹娓家。想起天四妹娓,不知道怎么地,我的頭皮就一陣陣發麻。她是這一帶有名的神婆,她的絕活是可以跟死去的人進行跨時空的對話。一次偷偷地跟著我媽上她家,竟然耳聞目睹了一場與我母親那死去三年的舅娓的生動對話。天四妹娓微閉的雙眼,嘴里發出與平時的她決然不同的聲音,又哭又笑,竟然把舅婆在另外一個世界的生活演繹得栩栩如生,大體意思說舅婆日子過得塌塌垮垮,平時換洗的衣服才一套,還是下葬時燒給她的,零用錢不夠花,屋子漏雨啦,鄰居經常放鞭炮吵死人,舅公經常跟人打麻將不在家。我母親邊聽邊抹淚,不一會兒手帕便濕透了,當場答應燒多多的紙錢給她花。一時令我相信異度空間的存在,也令我連續好幾天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睜開眼,眼前總是恍惚著舅婆佝僂的身影。

一進天四妹娓家我就忍不住咳嗽起來,因為煙燭的味道實在太濃了,庭院里放了張八仙桌,八仙桌上有一只大缸,缸里盛著半缸的沙,沙上插滿了香燭,香燭燃燒冒出的煙氣直沖霄漢,估計就這樣搭成了通往另外世界的道路。嗶嗶燃燒的蠟燭有一股燒糊的味道,嗆得我屏住了呼吸。人也有不少,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一個個神色肅穆。難怪,即將或者已經與先人們對話,對于這樣隆重的事,自然得莊重些好。

廳堂里,天四妹娓被一群人呈半圓形包圍著,濃煙嗆鼻,再加上我個子小,還有些怕,要找到天四妹娓的身影還真的不容易。但功夫不負有心人,待我擠進人群去,站在最前端的時候,我終于見著了天四妹娓。

天四妹娓雙眼微瞇,身上穿了件黃袍,雙手合十,看樣子已經入定。這回問她的是鄰村的一個婦女。我知道她的丈夫蠻三去年夏天,抓了一只銀環蛇,大概有七八兩重,興沖沖地提了裝著蛇的蛇皮袋往鎮上飯店去,沒想半路被蛇咬了一口,其時向榮叔挑著一副藤椅上鎮上賣,見狀勸他到醫院打一針,可蠻三心疼錢,說一只小小的蛇,毒性小,咬一口沒什么事情的。去鎮上的路上沒事,回來的路上事情可就大了,有人看著他像喝醉酒一樣搖搖擺擺地走著,以為他喝了酒,根本沒有想到是毒性發作。也不知他是怎么回到家的,反正他老婆傍晚回到家,就發現他躺在灶膛前,早已全身僵硬,死翹翹了。

仙姑大姐,我那死鬼到底怎么樣啊?鄰村那個女的從腰包里摸出五毛錢,放在天四妹娓腳下的小碗里,仰起頭,小心翼翼地問。

天四妹娓馬上全身發抖,越來越厲害,我真的有點擔心她再抖一會兒就全身散架。但終于沒散,待穩定下來,天四妹娓身子不抖但發出的聲音抖得厲害,她念念有詞說,蠻三你來得這么遲啊,害仙姑我等得這么久,如今你在世下怎么樣?問題不大就是有點閑,閑了就去打麻將,麻將輸了換衣物,衣物輸了有點冷,仙姑你叫阿英燒點錢。蠻三你世下要保重,別讓世上人惦記你,你的要求我會轉達,叫阿英給你多燒點錢。仙姑那就拜托你,我這急著要回去,三個老鬼缺一腳,再不回去說不過去。

蠻三的老婆阿英呵呵地樂了起來,她對著其他女人說,你們看這個死鬼,死了都喜歡打麻將,還把衣服輸掉了,輸光了好,誰叫你還死賭濫賭。看樣子,死鬼在地下活得好好的令她有說不出的欣慰。說得其他女人都呵呵地樂了起來。

我對這個不太感興趣,我只想早點完成我爸交給我的任務。我沖著天四妹娓大聲地說,天四妹娓,我姐回來了,我爸叫你中午到我家吃飯。我擔心天四妹娓現在變仙姑了,而且在另一個世界,聽不到我說的話,于是我扯著喉嚨,又大聲地說了一遍。

見她仍然沒有反應,正想再大聲重復一遍,沒有想到天四妹娓霍然睜大了一只眼,樣子有些慍怒,但又不好發作,只是口里念念有詞。雖然有些含糊,但我聽到了。她喃喃著說,細老弟你不要再說了,你姐回來了,等一下仙姑我會叫天四妹娓去你家吃飯。蠻三的老婆還陷在見到死鬼老公的喜悅里,其他女人都聽清楚了天四妹娓說啥,她們詫異地看著天四妹娓,掩著嘴偷偷地笑了起來。

總算完成了我爸交給的任務了。我退出廳堂,出了院門,正想回家,卻見天四妹娓的兒子遠江站在墻角神秘地朝我眨眼又是招手。我說,遠江你叫我干嗎?遠江變魔術似的從墻角的瓦堆里取出了一個鼓鼓的塑料袋,高高地舉過頭頂。我雙眼一亮:米。遠江經常從家里偷米換碗子糕吃,因為經常陪他到鎮上飯店,一般我分得到一兩個碗子糕。碗子糕是用糯米粉再加紅糖做的,味道實在是好。我迎上前欲從他手里接過塑料袋,殷勤地說,遠江,我幫你拿米。

好!遠江正要把米交到我手里,突然他猛地一個激靈,眼神定住前方呆呆怔住了。我轉頭看,原來是他爸李客佬回來了,肩上扛著一張犁,后面跟著一頭牛,“呦——呦——”中氣十足地吆喝牛跟上自己的腳步。遠江偷米的事如果被他發現,小命肯定玩完!

快跑——,遠江叫了一聲,拔腿猛跑起來,一會兒就在墻角拐彎處消失了。

我發了一陣呆,醒悟過來,追隨著遠江跑去的方向,也拔腿猛跑起來,刮爛的褲腿在風中“喇喇”作響。

責任編輯 練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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