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張翎小說的互文性敘事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 山東 濟南 250014）

摘 要：新移民作家張翎的小說與中外許多文本之間存在著明顯的互文關系，這種互文性在其小說中又具體表現為引用、典故與原型、拼貼等幾種形式。作為一名早年生活在中國后移民海外的華人女作家，張翎的這一敘事特點無疑是受到了中西兩種歷史文化語境和文學傳統的影響。

關鍵詞：張翎；互文性；引用；典故和原型；拼貼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09-0000-02

“互文性”，又被譯為“文本間性”，該術語最早由法國學者朱麗婭·克里斯蒂娃于20世紀60年代末在其《符號學》一書中提出，她認為：“任何文本都是像許多行文的鑲嵌品那樣構成的，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轉化”[1]新移民作家張翎的小說與中外許多文本之間存在著明顯的互文關系，她身處中西兩種歷史文化傳統和語境中，其小說敘事特風格的形成與其移民生活經歷有關，也與其思想意識和生活積淀有關。在互文性理論的實踐運作中，文學作品的互文性有多種形式，下面本文就將結合具體文本從引用、典故以及拼貼三個方面來探討張翎小說的互文性敘事。

一、引用

蒂費納·薩莫瓦約在其《互文性研究》一書中談到“引用”時說：“引用總是體現了作者及其所讀書籍的關系，也體現了插入引用后所產生的雙重表述。引用匯集了閱讀和寫作兩種活動于一體，從而流露出了文本的寫作背景，或者說是為完成該文所需的準備工作、讀書筆記以及儲備的知識。”[2]這在《金山》一書中得到了印證，應當說張翎為了寫作《金山》下了不小的功夫，在小說的序言中她寫到：“除了兩次去開平溫哥華和維多利亞實地考察之外，我的絕大部分研究，是通過幾所大學東亞圖書館的藏書及加拿大聯邦和省市檔案館的存盤文獻和照片展開的。”[3]

在《金山》的扉頁上，張翎即引用了一首童謠：“喜雀喜，賀新年，阿爸金山去賺錢；賺得金銀千萬兩，返來買房又買田。”[4]它引自《臺山歌謠集》，是流傳于廣東珠江三角洲一帶的童謠，這首童謠在后文中又以錦河哼兒歌的形式再一次出現。安土重遷，一直以來都被視為中國人的一個突出特點，但是在那個天災人禍不斷的年代，為了擺脫生活的困境，很多家里的男丁被“淘金”兩個字所吸引，他們肩負著整個家庭甚至家族的希望踏上了去“金山”的路。而這種經濟上的支撐與保障，可以說是驅使當地人一代代離開故土踏上移民道路的原始動力與終極目標。在《金山》中，無論是紅毛、方得法，還是方錦山、方錦河，他們來到金山的目的就是為了將掙來的錢以銀票的方式源源不斷地寄回家鄉，金山對他們來說就是實現掙錢夢想的地方。但夢想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外一回事，在金山打拼賺錢的生活并不像他們本來想象的那般美好。

再來看張翎小說對于詩歌的引用，羅伯特·彭斯的詩在《睡吧，芙洛，睡吧》中借男主人公丹尼之口出現了不止一次，第一次是在丹尼喝醉酒之后的《我的心啊在高原》：“我的心不在這里，我的心在高原……追逐野鹿……”[5]作為蘇格蘭著名的農民詩人，羅伯特·彭斯的詩主旨鮮明，淳樸自然，富有鄉土氣息，詩句通俗流暢，便于吟唱，在民間廣為流傳。《我的心啊在高原》是一首以思念家鄉、贊美家鄉為主題的抒情詩，具有鮮明的民歌情調。在小說中，丹尼和芙洛一樣，也不是巴克維爾鎮的原住民，他的家鄉與羅伯特·彭斯一樣，在蘇格蘭，借由這首詩，正好表達出了丹尼對家鄉的思念。小說中引用的另外一首詩出現在鋼琴運進小鎮之后，應眾人的極力要求，丹尼邊彈琴邊唱歌，唱的仍是羅伯特·彭斯的詩——《一朵紅紅的玫瑰》。彭斯寫這首詩的目的是送給他的戀人，在詩中他歌頌了戀人的美麗，表達了他的熾熱感情和對愛情的堅定不移。在小說中，張翎巧妙的引用這首詩，讓這首詩從丹尼的口中唱出，丹尼的本意是唱給芙洛聽的，以表達他對芙洛的愛戀，但是卻使芙洛誤會，引發了小說之后的情節。應當說，詩歌在這里既符合丹尼這一人物的性格特點，又起到了抒發感情的作用并且還推動了小說的情節發展。因為這些詩歌的存在，豐富了小說的表現能力，有利于小說氛圍的渲染與人物性格的刻畫，使文學描寫更富韻味、更有情趣，也讓整個小說的敘述格調都充滿了詩意。

二、典故和原型

說到典故和原型的使用，這在古今中外許多作品中都有體現，其中又以詩歌最為突出。拿中國古代詩詞來說，辛棄疾《遏金門》“流水高山弦斷絕，怒蛙聲自咽”一句中即有“高山流水”的典故在其中；陸游《冬夜》詩云：“一杯罌粟蠻奴供，莊周蝴蝶兩具空”，其中就包含了莊周夢蝶的典故。外國詩歌中也有不少這方面的例子，如艾略特《荒原》中的典故就涉及范圍極廣，從時間、地點到人物、事件，總能發現其用典之處。

在張翎的小說中，典故和原型占的分量并不是很大，但如果細細讀來，還是可以發現一二。張翎是一名基督徒，所以她的作品免不了與基督教有關，與《圣經》有關。《郵購新娘》中有一個先叫刑銀好，后改名為路得的中國女子，原型就出自《圣經》。“路得”是舊約《圣經》里的一個賢德女子，是《路得記》中的女主人公。據《圣經》記載，路得本是摩押女子，丈夫死后，她并沒有像嫂子一樣回到她的本族，而是為了侍奉孤寡年邁的婆婆，堅持跟隨婆婆回到了丈夫的家鄉猶大伯利恒，并依從婆婆的勸告，在那里按照以色列人的風俗，嫁給了前夫的本族親戚波阿斯，生了大衛王的祖父俄備得。

在小說中，作者為了增強作品的背景色彩，使讀者能更好地理解，對這一典故進行了復述與解讀：“《圣經》里的那個路得是個外邦女子，一生經歷了饑荒流浪和寡居的日子，卻始終沒有放棄丈夫的家園和丈夫所信奉的神。她的信心終于在她丈夫的神那里得到了豐盛的回報——在她磕磕碰碰的行旅中，她意外地撞上她的第二次愛情。第二次婚姻帶給她的，是如海邊沙粒般不可勝數的后裔。在她的第四代子孫里，出現了一位以色列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大衛王。因了大衛的存在，那個叫路得的卑微女子得以青史留名。”[6]

作為一個被洋牧師收養的中國女子，小說中的路得自然而然地與《圣經》中的路得聯系在一起，應當說她們都是歸于基督教的外邦女子。然而兩個路得又大有不同，《圣經》中的路得一出場便具有堅定的信念，小說中的路得因為被威爾遜牧師收養才進入教會，出于自己對牧師的愛才開始敬仰上帝，她其實并沒有很深的宗教意識；《圣經》中的路得最終獲得了幸福，得到了神的救贖，小說里的路得則失去了幸福，并且終身未嫁。由此可見，張翎雖然借用了《圣經》中的典故，卻在一定程度上又產生了某種形式的背離。

以上是張翎對于西方文學中典故及原型的吸收和融匯，另一方面，她還深受中國傳統文學的影響，借用了不少中國古典小說——如《紅樓夢》中的典故及原型。以《望月》為例，宋世昌在評價望月的畫和她這個人時說：“賈府的林妹妹，能說焦大的話嗎？你讓人養得油光水鮮的，像溫室里的玫瑰一朵，哪能和我們大田作物相比啊。”[7]宋世昌給望月剪頭發，怕把她剪成個禿瓢，望月的回話是：“那怕什么？‘紅樓夢’里最俏的就是那個禿瓢妙玉了。”[8]另外，張翎在對小說中女主人公的命名上，甚至也帶有《紅樓夢》的味道，如“卷簾”、“望月”、“踏青”等。

三、拼貼

拼貼原本是一個繪畫術語，指把各種偶得材料，如報紙、布塊、糊墻紙等，貼在畫板上或畫布上的粘貼技法。拼貼最初以一種視覺藝術形式表現出來，而后其創作理念延伸至音樂、建筑、影視、文學等其他藝術領域。在文學藝術上，《牛津文學術語詞典》

給它的定義是：“a work assembled wholly or partly from fragments of other writings，incorporating allusions，quotations，and foreign phrases” [9]從這個定義，我們可以看出，拼貼與引用、典故密不可分，鑒于前面較為詳細地討論過引用和典故，這里主要從材料的異質性談一談張翎小說中拼貼手法的運用。

除了前文中提到的童謠、詩歌以外，張翎小說中還引用了其它多種文體，如報告文學、報刊報道、戲文等等，除此之外還有案件調查記錄、診斷報告、族譜記載等應用文體。多種文體類型的拼貼，一方面使得讀者從視覺上到感覺上產生一種特殊的閱讀體驗，另一方面也幫助作家更好地實現了自已的創作意圖。簡單舉例來說，在《余震》的一開篇，作者就將一份急診外科的轉診報告擺在了讀者的面前。其中包括主人公王小燈的性別、出生日期、職業、婚姻狀態、孕育史、手術史、病況簡介、轉診意見等，一份極其簡潔的轉診報告，向讀者傳達大量的細節。這樣既縮短了小說的篇幅，又使讀者對這個“伴有無名頭痛，長期服用助眠止疼藥物，右手臂動作遲緩，自殺過三次” [10]的女人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

在張翎小說中，除了以文字形式出現的拼貼材料，還有圖畫式的。《金山》中，作者就將大量照片拼貼于行文之中，其中有碉樓、有淘金者、有早期唐人街的木屋、有太平洋鐵路的建筑工、有維多利亞唐人街的宗祠等等。那些封塵已久的老照片仍能給人以巨大的視覺沖擊力，使讀者更容易進入與文本對接的歷史語境之中，從而產生一種強烈的歷史真實感和現場感。將照片這種與文字迥異的藝術形式置入文本之中，兩者之間產生相互對抗又相互補充的力量，使原有平面的文字內容得到延伸和立體呈現。文字與圖畫在呼應和應答中，為讀者更好地理解作品打開了一條通道，同時也能引發讀者對作品進一步的聯想與思考。

法國學者羅蘭·巴特說：“任何文本都是一種互文。在一個文本之中，不同程度地、以各種多少能辨認的形式存在著其他的文本；譬如，先時文化的文本和周圍文化的文本。任何文本都是對過去的引文的重新組織。”[11]的確，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張翎的小說與中外許多文本之間存在著明顯的互文關系。作為一名早年生活在中國后移民海外的華人女作家，中西兩種歷史文化語境和文學傳統對張翎小說敘事風格的形成有著巨大的影響，本文只是從互文性的角度對張翎小說的敘事特點進行了簡單的梳理，而這種影響在張翎小說中還表現在敘事內容、敘事結構等多個方面，這還需要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細細品味。

參考文獻：

[1] 朱麗婭·克里斯蒂娃.《符號學：意義分析研究》[A]，轉引自朱立元《現代西方美學史》[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3.

[2] [法]蒂費納·薩莫瓦約著，邵煒譯.互文性研究[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

[3] [4]張翎.金山[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5] 張翎.睡吧，芙洛，睡吧[J].人民文學，2011（6）.

[6] 張翎.郵購新娘[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7] [8]張翎.望月[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9] [英]克里斯·波爾蒂克.牛津文學術語詞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10] 張翎.余震[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11] [法]羅蘭·巴特著，屠友祥譯.文之悅[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