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子視野中的孔子

摘 要：孔子的形象歷來不僅具有多面性，而且具有鮮活性，其隨著歷史潮水的緩緩流淌而不斷發展演變著。《墨子》、 《孟子》 、《莊子》等先秦諸子文學作品中 ，都或多或少的涉及到孔子的言論或思想，如《墨子》對孔子圣賢形象的顛覆與其思想的結構，《孟子》對孔子偉岸至圣先師形象的樹立與弘揚，其中尤以《莊子》中所塑造的孔子形象鮮明而豐富。本文試從對儒墨道的經典文本進行研究，進一步深入挖掘孔子在不同學派中的形象。

關鍵詞：孔子 《墨子》 《孟子》 《莊子》

中圖分類號：I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09-0000-01

一、《孟子》中的孔子形象

孟子在《萬章章句下》中，給予孔子評價甚高，言其是：“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孔子也。”并說其是當時的集大成者，可以與伯夷、伊尹、柳下惠等先賢相媲美甚至超越，猶如“金聲而玉振之也。”孟子把孔子推舉為圣人中的圣人，俯仰靜動之間皆能彰顯其高貴的品格與偉岸的學識，能“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安然處世。

《滕文公章句下》中說道“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洞呵铩?，天子之事也?！睆倪@幾句言論可以看出，孟子將孔子塑造成了一位力挽狂瀾的救世主形象，孔子以其為萬民請命的胸懷，重正世道人心的抱負，撰述《春秋》，用以警戒那些弒君弒父目無法紀的亂臣賊子，無怪乎王充贊其是“素王”，認為其是用士大夫精神代行天子行正義賞罰之事。孟子視孔子為理想中的圣人，自覺地以孔子為榜樣，并且常以孔子的言行來教導門徒。如其用“德之流行，速于置郵而傳命”來闡釋說明“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的平時道理，用以宣傳其“仁政”思想；用“始作俑者，其無后乎”來勸誡梁惠王，希望其能仁義愛民，廣施善德，莫要“率獸而食人”；用“大哉堯之為君！推天偉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來說明堯舜之偉大，其自身無需躬耕，而百姓安居樂業，從而表明社會分工的重要性。

孟子受業于孔子門人子思，其對孔子頂禮膜拜奉為圣人乃常事，更何況其曾不無感慨的說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小人之澤，五世而斬。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泵献佑幸庾R的抬高孔子的地位，一是為儒家學派塑造“圣賢”權威；二是借機宣傳自己的理論思想。在《孟子》一書中，謙遜好學、和藹可敬的孔子被打造為一位莊嚴肅穆、不食人間煙火的超世圣人，其為人可堪是萬世師表，其言行宜當處世準則。這與政治上懷才不遇，被人譏諷為“惶惶乎如喪家之犬”的孔子，顯然判若兩人。孟子以及后學對孔子的過度拔高，已經逐漸脫離了歷史的真實；再加之歷代王朝由于政治統治的需要，亦不斷對孔子進行封賞升格，如漢代儒生稱孔子為“至圣”、“素王”，唐代又被追謚其為“文宣王”，唐后各朝亦屢次加封，直至清朝孔子之名號達到極致，被尊稱為“大成至圣文宣先師”。孔子固然“言為士則，行為世范”，然其受后人近乎偶像崇拜式的神圣化，使歷史上真實的孔子漸行漸遠，已不能給人一種溫潤如玉、平易近人之感。

二、《墨子》中的孔子形象

《墨子》一書中，直接討論孔子的內容并不多，多處都是沒有明言孔子，但許多重要思想和論斷卻都是針對孔子及其儒家學說的。《墨子》中沒有從正面對孔子當時的地位進行描述，但從其中的一些對話中，還是能夠看到孔子在當時的影響的。從現存文獻看，墨子本人對孔子沒有直接評論，但在某些觀點上還是認可孔子的；《墨子》一書則能反映出，當時的孔子在學識與道德方面是得到人們肯定的。

孔子在《墨子》中的形象更多是以被批判的對象出現的，《墨子》作者分別從人品、思想內容、思想方式三個層面對孔子進行了嚴厲批判?！斗侨逑隆菲d：“齊景公問晏子曰：‘孔子為人何如？’晏子不對，公又復問，不對。景公曰：‘以孔某語寡人者眾矣，俱以賢人也， 今寡人問之，而子不對，何也？’晏子對曰：‘嬰不肖，不足以知賢人。雖然，嬰聞所謂賢人者，入人之國，必務合其君臣之親，而弭其上下之怨?？啄持G，知白公之謀，而奉之以石乞，君身幾滅，而白公僇?！窨啄成顟]同謀以奉賊，勞思盡知以行邪，勸下亂上，教臣殺君，非賢人之行也，入人之國，而與人之賊，非義之類也，知人不忠，趣之為亂，非仁義之也。逃人而后謀，避人而后言，行義不可明于民，謀慮不可通于君臣，嬰不知孔某之有異于白公也，是以不對。’”據考證，“白公之謀”一事，發生在孔子與景公、晏子死后，這在時間上是不符合史實的；但從齊景公與晏子對話中可以看出《墨子》作者并不認為孔子是時人所言的賢者，并把孔子看作猶如當時犯上作亂的白公，對孔子極具刻薄性的進行了嘲諷。假托晏子之口來批評孔子，在《墨子》中并不少見，其對孔子人品的非難也令人瞠目，孔子儼然失去了圣人的光環，倒像是十足的小人。

《墨子》對孔子的思想也提出了嚴厲的批判，在《公孟》篇中記載：“公孟子謂子墨子曰：‘昔者圣王之列也，上圣立為天子，其次立為卿大夫，今孔子博于詩書，察于禮義，詳于萬物，若使孔子當圣王，則豈不以孔子為天子哉！’子墨子曰：‘夫知者必尊天事鬼，愛人節用合焉為知矣。今子曰知孔子博于詩書，察于禮樂，詳于萬物，而曰可以為天子，是數人之齒， 而以為富。’”由這一章記載可見，子墨子認為孔子的思想與圣王、天子的事業是兩回事，其所倡導的“博于詩書，察于禮樂，詳于萬物”等幾項內容，在當時的社會也是不可能取得什么功效的，恰如人的富裕程度與“齒”無關一樣，這也是時人對孔子的不滿之處。與批判孔子思想相聯系的是對其思維方式的批判，《公孟》篇中載：“子墨子曰：‘問于儒者：‘何故為樂？’曰：‘樂以為樂也?！幽釉唬骸游次覒?。今我問曰：‘何故為室？’曰：‘冬避寒焉，夏避暑焉，室以為男女之別也?！瘎t子告我為室之故矣。今我問曰：‘何故為樂’曰：‘樂以為樂也?！仟q曰：‘何故為室？’曰‘室以為室’也?！睆倪@節對話中可看出，孔子及儒者的思維方式，往往只說一個結果或一個理想，而不言如何達到這個結果和理想；而墨子及其學派恰好與其相反，講究的是“怎么樣”、“為什么”，這種思維方式的不同也就使其產生了分歧。

儒學與墨學曾是當時并存于世的顯學，然而隨著歷史的變遷，墨學逐漸走向了衰亡。因《墨子》一書并非一時一人之作，故從中可以看出墨家學派對孔子的態度?！赌印芬粫?，作者毫不客氣、變本加厲的對孔子思想及其人格進行批判，甚至罔顧事實真相而極力抹黑貶低孔子，無疑是先秦時期各家學說相互爭雄角逐的必然結果，也是思想論戰的必然產物。

三、《莊子》中的孔子

在《莊子》一書中，孔子主要以三種形象出現：儒家的代表人物；謙遜好學的儒者；具有道家思想的智者?！肚f子》書中，對孔子及其后學的態度是復雜的、矛盾的，其中有對孔子及其門人言行、主張的批判，亦有莊子巧借孔子之口或行為來宣揚道家的主張，這三種形象錯綜交織地出現在不同的篇章中，尤顯撲朔迷離，使后人更難以把握孔子的真正形象。

孔子在《莊子》書中，首先被塑造為道家正面的形象。如《人間世》中記載顏回將要出行到衛國，向孔子請辭的一段中，孔子開始便說：“嘻，若殆往而刑耳！”又曰：“若殆以不信原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孔子這種為顏回至衛的后果著想的態度，顯然與其一直所倡導的積極入仕的態度是不符的。接下來孔子又指出：“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兇器，非所以盡行也?！边@顯然與老莊所宣揚主張“絕圣棄智”之思想如出一轍，這都不可能是孔子當時的思想。在內篇《德充符》、《大宗師》等篇以及《莊子》的外、雜篇中，也有許多關于孔子以道家傳道者姿態出現的形象，這些形象寓言成分比較多，主要是以最后接受了道家的批評與勸導的一個幡然醒悟的形象出現的。

在《莊子》中，孔子出現較多的另一張面孔是深有自知之明，樂于聞道求學的謙遜儒者。如在《大宗師》篇中，孔子派子貢去吊子桑戶之死，然其后又追悔莫及，感慨說道：“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而丘使汝往吊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氣……彼又惡能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眾人之耳目哉！”可見孔子對于子桑戶這樣的隱逸世外之人是由衷佩服與贊揚的?？鬃咏酉聛碛直吹恼f道：“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痹谕挟旑伝馗嬷鬃悠湟堰_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同于大通”的“坐忘”境界，孔子不無謙虛地感嘆道：“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后也?！睆闹锌煽闯隹鬃又t虛求學的精神?？鬃釉凇肚f子》中還常以道家的反面形象出現，如《天道》篇記錄了孔子“西藏書于周寶”問老子的事情，通過老聃之口對批判孔子進行了嚴厲的批判，言孔子的所作所為是擾亂人性，并對其仁義綱領進行了駁斥。在《天運》篇、《天地》篇、《田子方》等篇中，孔子即是駁論的靶子、諷刺、批判的對象，其中尤以《盜跖》篇中對孔子和儒家的批判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綜觀《莊子》全篇，孔子時而為宣傳道家思想的“工具”，時而為攻擊儒家理論的箭牌，其形象豐富而富有變化，究其原因是《莊子》的作者，對孔子形象地塑造過多運用了文學手法?？鬃釉凇肚f子》一書中，無論是以道家的正面形象還是反面形象出現，都是失卻其本真面目的，與其將其看作是真實的歷史，不如將其視為真實的藝術?！肚f子》借用孔子的盛名，在那個時代把自己的理論也炒作了一把，也踐行了其“以重言為真”的文學創作手法?！肚f子》在批判儒家的孔子及其主張的同時是也抬高了自己的理論，其將孔子塑造成道家學說的信仰者與宣揚者，也同樣有助于為道家學派壯大聲勢。

結束語

在諸子的眼中，孔子的形象是多面的?！墩撜Z》中孔子是位謙遜好學、知書識禮的慈善長者；《孟子》就把孔子抬到神圣的地位，成為萬世師表、素王先賢?！赌印分?，為了在當時的顯學中占有優勢地位，對孔子是大加撻伐攻擊。《莊子》則彌漫著濃烈的主觀虛構色彩，使孔子為其所用，以便更好地宣傳其思想。儒墨道三家是先秦諸子中較有影響力的流派，他們眼中的孔子也成為了一個流派、一個時代的縮影；無論是真實原質的孔子，還是虛構的變質的孔子，都無疑表明孔子的社會影響是非同尋常的?？鬃硬]有因為其肉體的逝去而遠離世人，而是猶如滾滾江水，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幻化出新的精神形象；從某種程度上講，孔子是“鮮活”的，生命是永恒的，他存在于每一個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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