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四川 成都 61000)
摘 要:《東宮西宮》以自我言說的敘事方式,講訴了一個同性戀者的性成長經歷,并對中心權利和主流文化進行顛覆、解構。本文從權力對抗和身份認同切入,分析電影中在權利話語的轉移和身份認同的改變。
關鍵詞:同性戀;權利;話語;身份認同;解構
中圖分類號:J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09-0000-02
同性戀題材電影以鏡頭語言講述同性者的日常生活和內心情感,在一定程度上破除了社會主流人群對同性戀者的成見和歧視。1996年由張元導演王小波編劇的《東宮西宮》是中國大陸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同性戀電影,第一次以同性戀為敘事核心,將同性戀放置于公共視野,顛覆了主流文化下異性戀霸權的神圣權利。
《東宮西宮》講訴警察小史和同性戀作家阿蘭之間的權利游戲,在這場游戲中主流與邊緣、弱勢與強勢、壓制與反抗、施虐與受虐,欲望與誘惑之間的矛盾悉數上演。本文從阿蘭自我言說的敘事結構出發,結合身份認同理論對影片中的人物角色進行分析,試圖剝開權利的外衣,歸還同性戀者應有的話語權力。
一、壓制∕反抗:從暴力逼供到自我言說
1、公廁兩次責難
影片初始,場景設置在一個污水橫流、墻壁斑駁的公廁內,一名警察毫無來由的叫住阿蘭,查問住址、工作單位、身份證和自行車證。那一身警服下的無端發難,阿蘭只能順從地一一回答。同樣是在污穢不堪的公所,一名戴著紅袖章的男子氣勢洶洶地攔住阿蘭,擺明了一副敲詐勒索之態。阿蘭只好不予理會騎車而去。
惡劣污穢的公廁和無端而來的責難,折射出同性戀者的生存環境和現實境遇。阿蘭兩次遭到責難并不是一個巧合,作為同性戀者他們一直卷縮在社會的邊緣角落里,受到來自權利的抑制和群眾的歧視。異性戀的霸權下,同性戀失去了言語的權利。
福柯認為“性的本身分類—同性戀、異性戀及其類似的分類,都是權力∕知識的產物。”1異性戀作的中心霸權地位,否定了同性戀者所擁有的神圣權力及其話語產生的意義,異性戀∕同性戀、警察∕犯人的對立下,權利弱勢者被驅趕至邊緣。同性戀者退回到黑暗的角落里,他們偷偷地接吻做愛,小心提防著警察的到來。他們不敢站在陽光中,對龐大的中心權利發出反抗的聲音。代表公共權力的警察往往對同性戀者肆意踢打和羞辱,他們被迫成了主流文化視野中的“流氓”和社會群體認知下的“渣滓”。
2、阿蘭的自我言說
在一次突擊行動中,警察小史抓住了阿蘭。小史一出場就位于鏡頭的中心視點,身材高大氣勢威嚴;阿蘭則被放置在中心視點之外,矮小瘦弱低眉順目。在小史帶阿蘭回警局的途中,阿蘭側身親吻小史并逃脫。阿蘭回頭露出的笑容帶著一種抓住獵物的喜悅,讓小史的權威受到挑釁。
多次尋找后,小史在樹叢中發現了正在和同性做愛的阿蘭,被帶回警局的阿蘭神色平靜,眼神中隱隱透著興奮。小史粗魯地命令阿蘭以難堪的姿勢蹲在地上,這種充滿報復性的行為,向阿蘭強調著權力的差異。小史吃完泡面,拿著報紙靠在沙發上等待著阿蘭的招供。小史和阿蘭處于不同的鏡頭交替剪接,一個蹲一個坐,一個主流一個邊緣,一個強勢一個弱勢,在二元對立下故事開始了。
小史發威,阿蘭承認了自己同性戀者的身份。小史一步步逼問,在一問一答間,阿蘭開始講訴自己的性經歷,激發了小史內在窺視欲。阿蘭漸漸從被動變成主動,小史將自己幻想成阿蘭的性對象。在訴說和引誘下,二者不再尖銳對立,小史從厭惡怒罵到沉醉傾聽,阿蘭從蹲著到坐下。阿蘭受虐式地享受著小史的身體暴力和言語暴力。
誘惑最關鍵的一個元素就是權力,因為所有的誘惑都要依靠它才能發生效力。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權利可以再很多不同層面得到體現;愛情、性、欲望和激情是其中最明顯而且是反復出現的元素,但是也還有其他方面的元素。2從被迫逼供到自我言說,小史潛在的情感和欲望被激發,這使得阿蘭在話語權力和情欲控制上獲得了主動地位,這場實力懸殊的游戲出現了轉機。
小史在整部電影中對阿蘭說了5次“賤”。敘事同穿風衣男人的虐戀時,阿蘭一臉興奮。當小史第4次大罵“你丫真賤”,阿蘭立刻反駁“這不是賤,這是愛情,你可以說我賤,但你不能說我的愛情”,怒視著小史“你以后再也不允許你對我用賤這個字”。面對小史的嘲弄,阿蘭閉目以示反抗。阿蘭倔強地維護自己愛情的純潔性,小史只好不耐地妥協,讓阿蘭坐回座位上。
阿蘭開口向小史表明愛意后,小史勃然大怒,逼迫阿蘭穿上從易裝者身上扒下的衣服。阿蘭拒絕說“這不是我要的,我要的不是這個。”小史一腳踹在阿蘭身上,吼道“你要什么?你丫就是他媽的賤。”阿蘭在小史的威逼下,一直拒絕穿上女裝,小史最后憤然離去。當小史再次回到辦公室,看到的是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
兩次直接反抗,代表著阿蘭與小史站在平等的地位開始對話。兩者在壓制∕反抗、施虐∕受虐的二元對立下推進劇情,最后將矛盾沖突消融在快感里。
二、自我與他者的身份認同
新左派認為,壓制與反抗、中心與邊緣、主導文化與從屬文化間的相互作用必然產生身份認同的嬗變,而身份認同正是權力政治的產物。影片中的小史和阿蘭的身份差異,是由所處權利地位決定的。
(一)阿蘭:同性戀∕邊緣人∕受虐者∕引誘者∕愛人者
在阿蘭承認自己是同性戀者之后,又說道“我常在公園里接頭,因為咱們是,我們都到這。”
“我”是阿蘭的自身,“我們”是同性戀群體。“同性戀作為一種亞文化,有著它獨特的游離于主流文化的特征;同性戀者作為一種亞文化群體,具有獨特的行為規范和方式。”3公園就是他們聚集的場所,他們在這里自由選定性對象。在社會其他群里眼中,他們被認定為精神病態的、道德敗壞的。在小史口中,他們是“一群社會渣滓”,羞辱性的言語將原本邊緣化的群體更加推離政治文化中心。
影片中阿蘭向小史講訴了“我就是賤”的原因。阿蘭年幼時和母親住在工廠的宿舍樓里,母親忙著給別人縫制衣服補貼家用。阿蘭爬在一旁聽著縫紉機的響聲等待著鐘聲敲響,那時埋頭干活地母親才理會他,讓他吸允乳汁。阿蘭通過惡作劇來吸引母親的注意力,母親十分厭煩,恐嚇著說“你再膩歪,我就叫警察把你捉了去。”從此等待著一個高大威嚴的警察前來,變成阿蘭小時候最快樂的時光了。父親的形象在阿蘭的敘事中是缺失的,嚴重的“俄狄浦斯情結”讓阿蘭內心形成了軟弱、柔順的女性氣質。對男權中心權利的臣服和妥協,這構成了阿蘭心理的受虐傾向,成為他愛上警察小史的重要原因。
真正讓阿蘭確定自己性別取向的是前桌“公共汽車”,“公共汽車”發育較早厭學叛逆,被貼上“強奸”“奸淫”的標簽,這些字眼讓阿蘭產生生理反應。阿蘭和同班男同學談論“公共汽車”時,阿蘭說“我也是女孩,我就是公共汽車,而且我覺得,我真的就是公共汽車”,他將自己幻想成“公共汽車”和同班男同學發生了關系。阿蘭對自己的身份認同發生了變化,確定了同性性取向,但并未否認自己的男性性別。
跨越性別現象包括三類:易性、易裝和同性戀。李銀河女士認為“從性和性別認同的類型看,同性戀傾向是以性為主,以性別為輔;易性傾向是以性別為主,以性為輔;易裝傾向是性和性別同等重要。”4阿蘭在認同自己同性性取向,開始在性愛行為中扮演者女性角色。作為一個同性戀者,他提到了公園里的一個易裝者,“他和我們不一樣,他不和我們做愛我們也不和他做愛,這就是說他的主題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當小史拿出易裝者的“作案工具”讓阿蘭穿上,阿蘭極力反抗。他是一個同性戀者,但他依然是一名男性。眉目清秀皮膚白皙的外貌特征也改變不了他的男性性別。愛讓一個人瘋狂,阿蘭愛小史,他可以為小史做任何事情。最終,她穿上女裝畫上口紅,從精神和外貌上將自我閹割成女性。
在阿蘭一段自我沉醉的訴說中,他的自我認知混亂了。“我可以是仙女,也可以是蕩婦,我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可以是任何人,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情。”那一刻是混亂的,也是自由的,是掙脫一切束縛和壓制的自我主體回歸。想象的自由和現實的壓抑形成了鮮明對比,唯有以這樣一種極端的自我顛覆方式才能夠獲取片刻的喘息。
在這部電影中,他擁有多重身份和角色,阿蘭是邊緣人、受虐者、引誘者,愛人者,其次的其次他才是一個同性戀者。
(二)小史:異性戀∕權力者∕施虐者∕幻想者∕被愛者
警察小史作為國家權力和主流文化的代表,他唾棄和鄙視同性戀。他以權利者的名義對公園內聚會的同性戀者進行侮辱和打罵。小史陽剛帥氣,是公共權力的執行者和捍衛者。同性戀在社會中是一個雙重禁忌,他指向同性戀者的同時也指向執行者和捍衛者,他們自身應該是非同性戀者。有學者分析認為小史是潛在同性戀者,通過阿蘭的引誘小史才發現自己同性戀傾向。從影片整體內容來看,筆者傾向于認定小史是異性戀,在群體和道德的壓力下,自我主動排斥著同性戀,卻無法擺脫禁忌的誘惑。
影片中,小史表現出強烈的“窺淫欲”,時常拿同性戀者的性經歷和感情史來打發值夜班的時間。阿蘭前后敘述了四次性經歷,每當敘述結束后,小史的臉上快意的笑容。他在阿蘭的描述中獲得了窺視的快感和一種自我幻想中的主體滿足感。正如拉普蘭徹和龐塔里斯指出:“幻想的根源,在于欲望的幻覺性滿足;在真實客體缺失的情況下,嬰兒會在一種幻覺的形式中,復制原始滿足感的經驗”。5這里的嬰兒可以置換成小史,也可以置換成作為電影觀眾的我們。小史通過自我幻想打破了禁忌,尋求到了一種超乎尋常的快感,并漸漸迷失掉自我身份認同。伴隨著阿蘭的敘事,小史就是同班男同學、礦場工人、小學老師、穿風衣的男人。阿蘭在自我言說中帶著快意和滿足,他主動的挑逗和引誘著小史,這種挑逗和引誘同時指向電影觀眾(異性戀者)。
面對穿上女裝的阿蘭,小史再也壓制不住內心的情欲,施虐與受虐構成了游戲快感的源泉。主流文化與邊緣文化、異性戀與同性戀之間的壓制∕反抗的關系被有效地轉化成游戲關系和快感效果,所有一切在欲望滿足的快樂中被蕩然無存,權力政治和身份地位都在瞬間被顛覆消解。
天色一亮,小史重新披上權利的“外衣”,打破禁忌后的快感和恐懼讓他掙扎不已。小史是誰?他是警察,是衙役,是阿蘭的愛人,是社會主流群體,是我們中的大部分人。我們帶著冷漠和嘲弄不斷地排擠和打壓邊緣文化,阿蘭對小史的引誘和挑釁,實際上是對整個社會主流價值和中心權利的解構。
注釋:
① 黃華:《權力、身體與自我》,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176。
② [英]帕特里克·富爾頓:《電影理論新發展》,李二仕 譯,中國電影出版社,2004年,第194頁。
③ 李銀河:《同性戀亞文化》,北京:今日中國出版社,1988年,第5頁。
④ 李銀河:《性別問題》,青島出版社,2007年,第204頁。
⑤ 轉引自帕特里克·富爾頓:《電影理論新發展》,張二仕 譯,中國電影出版社,2004,第1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