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說歐洲的古堡有著教堂般的堅固、古老與華麗,并且極具文藝氣息的話,那么,中國的古堡因最初來自防御工事而多了一抹世事的蒼涼。相較之下,在絲綢之路的隴原甘肅,像這種與戰爭、民族遷徙、復仇兇殺息息相關的古城堡遍地皆是。然而,意味深長的是,一直以來,這些古城堡卻是被忽視的文化沙漠,鮮有人投去關注與關愛的目光及腳步。在甘肅的古城堡中,有一個奇異的現象,那就是堡即城,城即堡。在時光的長河里,這些古城堡經歷了一派熱鬧之后又歸于平靜。也許,這就是歷史的命運,也是古城堡本身的命運。
從2012年第1期起,本刊將開設“尋訪隴上古堡”專欄,以隴原之東的天水為起點,以河西走廊之西的敦煌為終點,連續刊發一組考察文章。尋訪散落于各地的古城堡。
這組文章的主要執筆者為甘肅省青年作家葉梓和胡楊,他們以自己的地利之便和文學熱情,完成了這些或清麗或雄渾的文字,以引領讀者走近這些古城堡,了解其歷史和現狀,解讀其靈魂與內涵……
從天水市張家川回族自治縣東行,有一座古鎮,曰恭門鎮。在恭門鎮西南大約14公里處小河村的峽谷口,突起一座石堡,堡呈橢圓,依山而建,堡之東、西、南三面皆為絕壁,北面連山。堡寨只開一北門,供人出入。在堡寨的圍墻上,依稀可見炮臺、瞭望臺、射箭洞等斑駁遺跡。
這就是著名的白起堡。
自然,它和戰國時代的秦國名將白起有關。
白起,生年不詳,卒于公元前258年。白起亦名公孫起,號稱“人屠”,與歷史上有名的王翦、廉頗、李牧并稱戰國四大名將。白起的一生,用當代流行的話講,就是從基層一步步干上來的:秦昭王十三年(前294),白起被提拔任命為左庶長。從此,他開始獨立率軍征戰,到秦昭王四十七年(前260)的35年中,白起南征北戰,縱橫馳騁于黃河長江之間,屢戰屢勝,先后奪得韓、魏、趙、楚國土地,攻占城池70余座,致使楚人遷都,趙國震恐,韓、魏割地求和,幾乎到了各諸侯國聞其名則成驚弓之鳥的地步。在倥傯一生的戎馬生涯里,白起屢建奇功,并成為繼孫臏之后偉大的軍事家。
在他自成系統的軍事思想里,閃光之處就是重視野戰筑壘工事,先誘敵脫離設壘陣地,再筑壘阻敵,以防突圍。此種以筑壘工事作為進攻輔助手段的作戰指導思想,既在當時前所未有,開創了先例,而且還和他最為著名的所謂的倡導殲滅戰也相輔相成。
而深藏于關山深處的白起堡,正是這一思想的活化石。
那么,為什么這塊活化石會出現在西北偏東莽莽關山的深處呢?這還得從秦昭王年間說起。大致在公元前306~前302年期間,秦昭王命大將白起西行屯兵關山,鎮壓西羌。當時的秦國,正處于與各諸侯國爭雄稱霸的關鍵時期而西羌人常常乘機騷擾并蠶食秦地。白起奉命屯兵之后,于秦昭王十四年(前293)組織修筑軍事寨堡設施,加強軍事訓練,并在高山修建烽燧多處,以便隨時向居住在咸陽的秦昭王傳送軍情警報。白起在防御羌戎的戰斗中,智勇兼長,屢建奇功,使羌戎望風而逃,隴右地區重新出現了升平景象,秦地百姓崇敬他,士卒們愛戴他。
然而,歷史總是充滿著悲劇色彩。正是這位沙場奇人,最終不是死于戰爭,而是死于小人。本來,歷名上著名的長平戰役之后,白起欲借勝利之勢,兵分三路,一舉滅趙,繼而滅韓。此意為趙、韓所知后,兩國遂派縱橫家蘇代攜帶厚禮賄賂秦相范睢。早就嫉妒白起功高望重的范睢,在秦王面前使計,讓其班師休整。面對戰機頓失,白起深為遺憾,并與范睢結下恩怨。后來,秦趙之戰中,白起負氣不出,招來被削官職降為士卒的命運,后被發配至甘肅靈臺。白起心中悶怨,因病臥床不能起,三個月后秦軍敗退,秦昭王惱羞成怒,轉而遷怒于白起,勒令立即西行。 公元前257年的冬天,北風呼號,日月無光,出生入死40年的老將軍白起,強拖著病體,出秦都咸陽西行。家人號啕大哭,咸陽城的百姓也在路邊流淚。白起面對此情此景,嘆曰:“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本是一個老臣的一番慨嘆,而范睢卻向秦昭王奏了一本:“白起此行,其心不服,恐投他國為秦國之害。”昭王聽后,便賜劍派使者急追,到咸陽西10里追上白起,賜寶劍令其自戕。白起接劍仰天長笑:“吾何罪于天而至此哉!”他面對咸陽,繼而轉向西面,面對莽莽關山,遙望當年在此修筑寨城,遂在說完一句“我固當死。長平之戰,趙卒降者數十萬人,我詐而盡坑之,是足以死”后,飲刃而亡。
善始者未必善終,白起功高遭忌,最終死于詆毀,這真是泣人淚下的悲劇。然而,歷史最終會記住他。因為他死非其罪,所以在不少鄉邑和民間之地,多少年來人們紛紛自發祭祀他。就在關山深處峽谷間的小小一隅,早在宋哲宗紹圣四年(1097),清水兵馬都監魏誠在張家川的弓門西山建起了白起祠,以供鄉民祭祀,且由清水縣主簿列果撰文,立起了白起碑。時光無情,當年的祠址早已毀了,但有一塊長方形的石碑留了下來。1975年10月,興修水平梯田時,鄉親們在恭門古城出土發現,碑為石灰石質,長2尺,寬1尺有余,厚約5寸。碑文為豎行,曰:“秦以虎吞諸國力并天下,雖曰地得百二節而累世之勛,蓋亦爪牙有助焉。方是時得白起忠節使之為將,授以兵柄而不疑。起料敵合變時建功出奇無窮,遂兵定大業,及以拒命見忌而座,不容于世矣。秦之父老,莫不悲憐其志,往往立廟以祀。”碑文簡述了建碑之經過及白起的一生事跡。不過,我從其“立廟以祀”中隱隱知道,關山深處的白起祠,一定經歷了太多太多的興廢吧。
站在白起堡上,遠遠望去,蒼茫暮色里的關山深處,有點點燈火亮起。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白起的過往舊事。其實,早在宋代,女詩人朱淑真在《斷腸詞》里就已經替后來者言說了這份情感:
銜悲上隴首,腸斷不見君。
流水若有情,幽哀從此分。
可流水真的會有情嗎? 即使流水無情,大地終會有意。在張家川的溝峁山梁,大大小小遍布著120余座古堡。這些古堡的出現,在適應了當時的防匪之需的同時,也許是對白起當年筑堡的一次有意無意的一脈相承。作為后來者,它們自然沒有白起堡蕩氣回腸的傳說與故事。我后來查閱《張家川回族自治縣志》時看到了一段關于白起堡的敘述:“在堡墻東邊的斷層崖上暴露出大量人、馬骨骼及秦、漢、宋代磚瓦、灰陶片和琉璃建筑構件。1975年平田整地時,挖出不少兵器,其中有秦代六棱銅鐵復合1件。”
撥開歷史的煙云,順堡東望,就是號稱八百里秦川的陜西了。白起之墓在咸陽市渭城區解放軍總后勤部3530廠區內,據說,如今已是陜西省二級文物保護單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