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嚴歌苓小說對女性意識的多元發掘

（蘭州大學 文學院，甘肅蘭州730000）

[摘要]嚴歌苓是一位享譽世界的當代華裔女性作家，她在過去近30年創作中，取得了豐碩的成果，為我國的現當代文學奉獻了多部經典作品。作者人生閱歷豐富，對待創作的態度嚴肅、認真，作品中對女性人物的描寫尤其令人稱道。她在筆下的女性人物身上傾注了自己對歷史、時代、人性的理解，并且對此有著藝術化的展示。嚴歌苓以自己獨到的眼光和細膩的情思對不同女性的心理世界進行關照，通過幾十年的藝術探索，同時結合自己的感性經驗對女性世界進行了新的詮釋。

[關鍵詞]嚴歌苓 ； 女性形象；女性意識

在我國璀璨的文學作品的海洋里，散見于作品中的一顆顆刻畫女性的零珠散玉無不閃爍著女性意識的光芒。無論是從最古老的詩歌總集《詩經》所描述的女性形象，還是到“唐宋女詩人、詞人的文學成就以及明清‘才女’創作中女性意識的萌發，都是在男性社會秩序的規范下書寫完成的。而歷史上曾經存在過的女性，不是永遠沉默著潛隱在歷史的背后，就是被迫按照既定的話語模式發言”。1即便如此，《詩經》以后的我國文學傳統中對女性意識的表現一直未曾停下腳步，新文化運動以摧枯拉朽的力量洗滌文學傳統中固定形成的創作規范，“五四”后對女性意識的描寫更加符合時代特色，而且也更加充滿人性的張力，蕭紅、丁玲，甚至張愛玲的筆下的女性們發出了對人性本質以及女性主體意識的呼喚，可視作是在繼承《詩經》以來女性意識表達傳統的基礎上，一輪表述女性意識的沖擊波。現代文學30年間作家們女性意識的集中表達，在相當程度上促進了女性文學的成熟，與其余類型的文學相得益彰，共同推動新文學取得豐碩的成果。當然，女性文學在曲折中前進，這也是中國當代文學普遍遇到的困境，隨著政治對文學持續的干預和影響，解放以后在許多作品中，女性意識似乎呈“失語”的狀態，且這個趨勢愈演愈烈，一直到改革開放才得以重新煥發生機。以張潔、王安憶、林白、陳染等為代表的當代女性作家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創作中作品中將被遮蔽的女性意識爆炸式地彰顯出來，無疑是對現代女性文學中繼《詩經》以后女性意識傳統的繼承和對其在政治話語中長期被消解、遮蔽的全面反抗。而移居國外的嚴歌苓以其敏銳的洞察力和不同于大陸本土女性作家的創作風格在她的作品中刻畫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從嚴歌苓塑造的一系列女性形象中，我們可以很清楚地體會到她獨特的女性意識，她不僅提倡女性應該具備中國婦女傳統的溫柔善良、堅韌頑強等優秀品德，更欣賞女性追求人格獨立，追求自我價值的現代精神。

嚴歌苓在小說中所塑造的女性形象，表現出不同身份的女性在各自特殊的生存狀態下所帶給讀者的女性意識的昭示：或體現女性生命的尊嚴，或表現出女性本能的生命延續，或宣泄女性不滿宿命的反抗等，而這一切都表現出她們沒有在各自生存的環境中迷失停頓，而是以一種鮮明的個性、卓然超群的姿勢，展示著女性獨特的生命意識。

一、生命本體的尊嚴意識

對女性生命尊嚴的維護是歷代文學作品共同的母題。謳歌生命，彰顯生命的價值，表現女性人物形象在大是大非面前的人生抉擇，在正義面前的舍生取義，并且能勇往直前的追求理想，這在古今中外文學作品中屢見不鮮。但是像嚴歌苓把一群“特殊女人”，也就是風塵女子置于戰爭的背景下，多層面、多角度地挖掘她們生命本體的尊嚴意識是屈指可數的，也是難能可貴的。

《金陵十三釵》是嚴歌苓的苦心經營之作。在“南京大屠殺”的腥風血雨中，13個秦淮女子為了躲避戰亂，為了保全自己，為了今后還可以過著吃香的、喝辣的的生活，死乞白賴地撞進坐落于南京的一家美國教堂避難。她們昔日的搔首弄姿、萬般風情以及游戲人生的生活態度和唱詩班的童女們形成了天大的反差，也和唱詩班的童女們構成了不可調解的矛盾，她們成天在一些生活細節上對童女們大打出手，惡語相加。當一顆罪惡的子彈穿透教堂的玻璃，穿過一位童女的脖頸，童女倒在血泊中的時候，當童女們把藏進地下室的機會讓給這些秦淮女子的時候，當童女們為拒絕參加日本人慶功大會的演出集體準備跳樓的時候，她們才恍然大悟——共同的敵人是日本鬼子。在生死面前，這13個秦淮女子把生的機會留給童女們，她們卻毅然決然的代替童女們前往死地，以死抗爭，以生命來捍衛生命，維護了她們生命的尊嚴，同時也維護了中華民族的尊嚴。

事實上，生命的尊嚴始終是嚴歌苓在小說探討的感人至深的主題。她的《小姨多鶴》是講述跨越20世紀40年代到80年代的生命故事：《小姨多鶴》中的日本女子多鶴，在二戰結束之際，在同村的所有日本人全部集體自殺的情況下，被東北一個張姓人家所救，從此歷盡艱辛，以曖昧身份在張家生存下來。換句話說，是張家兩代人超越中日的國仇家恨挽救和保護了一個生命。張家有一個現實目的是讓多鶴為張儉(已有妻室但不能生育)生兒育女，多鶴毅然說：“可以的，我什么都可以，我的命是你們給的。”救命之恩當以幾十年做牛做馬相報，此非虛言。生命的神圣高于一切，這就是嚴歌苓以一個海外作家的寬闊視野和渾然大愛所傳達出來的生命尊嚴意識；這也是嚴歌苓筆下各種女性形象最為光彩奪目的藝術魅力。

二、生命本體的延續意識

正是由于嚴歌苓對女性個體意識的重視，以及她作為女性在天性中對于母性的認同，使得她的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有著十分清晰的生命的延續意識。

小說《扶桑》里，女主人公扶桑是個被拐騙到美國卻有著驚人生命力的妓女。作者在描述這個人物形象時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并和別的妓女進行比較，不得不吃驚的發現扶桑是當時的風塵女子中惟一一個活到相當壽數的，她像瓦礫下的小草，倔強的生長著。扶桑在挨打時隱忍退讓，在被強迫時表現出順從，正是這種天性上的逆來順受，使得扶桑像雜草一樣頑強的活了下來。強大的生命的張力和包容一切的寬廣胸懷讓所有的人都在這個身份卑微的女人面前顯得猥瑣枯槁，扶桑是東方女性中生命力頑強的代表之一。《第九個寡婦》中的村婦王葡萄所生活的場景是當時中國鄉村普遍情態的模擬，她在地窖中藏匿公公數十年，經歷了災荒、饑荒以及各種政治運動的考驗，但是這個頑強的女人模糊了周圍的一切，漠視著周圍的一切，只為了生命的延續，用王葡萄自己的話說：“這里什么事都發生過：兵荒，糧荒，蟲荒，人荒，躲一躲，就躲過去了”。2王葡萄就是用單純的邏輯處理著瞬息萬變的生活，而這個邏輯的核心就是：生命的延續。

三、宿命下的反抗意識

歷史的重荷，時代的風雨，讓中國女性經受著難以想象的艱難困苦，也磨礪了她們忍辱負重能屈能伸的堅韌品質。歷代的文學作品中都活躍著她們不屈的靈魂。嚴歌苓當然毫不例外地向我們展示了這類堅強的女性。她總是讓女主人公經受著生活的考驗，在生存的壓力中凸現出女性堅韌頑強的做人風采，展現個體欲望的宣泄，充分體現出她們宿命中的反抗意識。

《雌性的草地》是嚴歌苓赴美前創作的最后一部長篇小說 ，也是她很看重的一部作品。小說主要講述了在那個特殊年代的一個女子牧馬班的故事。她們承諾了某個偉大的遺志，卻必須要以犧牲、獻身來作為代價，她們只是把牧馬事業當成自己的惟一，可是她們不曾知道，正是這被認為是崇高的職業，卻讓她們成了悲劇的犧牲品。在小說的自序中，嚴歌苓講到在那個年代，“一切生命的‘性’都是理想準則的對立面。‘性’被消滅，生命才得以純粹，寫此書，我似乎是為了伸張‘性’。人性、雌性、性愛都是不容被否定的。”作品中的主要人物沈紅霞，作為軍人的后代，把她的牧馬事業看得高于一切，甚至高于自己的生命，“奉獻” 兩個字已經內化成她的靈魂，她的觀念和信仰也已經完全理想化。可是作為女性，沈紅霞本能地也渴望自我，渴望追求真愛，也有著強烈的追求生命與生存的權利，可在那異化的年代，欲望被壓抑，人性被扭曲。最后她對牧馬事業幾乎有著病態的堅持和執著 ，將自己全部的感情傾注到一匹紅馬身上，“紅馬”已經是她的初戀對象，是她情感寄托和精神支柱，只有“紅馬”才領略到了她女性獨有的柔情和愛撫，并且飲了她浴洗全身的水。沈紅霞就是以這樣一種獨特的方式展示著她生命的欲望，展示她的性愛美，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出自于女性的本能，是女性宿命下的一種反抗形式。

總之，嚴歌苓小說中對女性人物的塑造以及對這些人物意識的多元發掘，并不是把人物置于廣闊波瀾的歷史事件中，也不是空洞的說教，而是置人物于平常的生活場景中，通過這些人物的舉手投足和音容笑貌，讓讀者通過文本的閱讀，從中領略和咂摸人物形象所蘊涵的生命意識。這些女性人物形象正是在她作品中綻放出神秘耀眼的光芒才讓世界充滿著生存的智慧與理性，正是這些性格迥異的女性詮釋出的生存狀態的豐富與多元，她們對生命的重視和精神的救贖以及宿命下的反抗，讓我們即使在污濁混亂的年代里也能看見燭照心靈的亮

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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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陶東風、徐艷蕊：《當代中國的文化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09頁。

②嚴歌苓：《第九個寡婦》，作家出版社200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