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地處深山峽谷中的古城,夕陽西下,余暉照在殘垣斷壁上,一股蒼涼感撲面而來,這是一座引起蘇軾關注的古城,洮河滾滾,濤聲隱約。一座地處西北的古城,為何會走入蘇軾的筆下呢?
洮河之濱
古城的名字叫鐵城。這是個并不常見的名字,乍一聽有點城堅似鐵的感覺。可見,鐵城有段與眾不同的往事。
2011年12月5日,我們前往岷縣。冬季到甘南高原上尋找古城遺址并不是很輕松,天氣嚴寒,路途難行,公路上冰雪危險,讓人時刻小心翼翼。過了臨洮后,天上竟然飄起雪花來了,更讓我們為前路擔憂,所幸過了分水嶺后天氣漸漸放晴。
鐵城遺址在岷縣維新鄉境內,距離岷縣縣城大約50公里。岷縣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劉虎林為我們帶路。劉虎林對岷縣文物點了若指掌,這幾年,為了調查岷縣的文物點,他們走訪了許多平常人們難以企及的遺址。建于北宋的鐵城自然是他們調查的重點目標。
出岷縣向北而行,走10多公里,經過茶埠等幾個小村鎮,就是梅川鎮,鎮子中間有一個三叉路口,我們向西沿洮河而行。劉虎林說:“這條路是通往鐵城最近,也是最好的路。”維新鄉在岷縣縣城的西北方向,卻在洮河南面,走過中寨鄉后,要過河,沿洮河南岸而行,才能到達維新鄉。
一個多小時后,我們穿過維新鄉,不遠處就是坪上村。在村中的一座小廟前停下,劉虎林詢問村民再次確認了前進方向。我們從村子中間一條極其狹窄的胡同中拐進去,小心穿過村子就是后山了。沿山路而上,這是一段極其陡峭的路,可以通往鐵城。
鐵城其實是半山腰處的一個臺地。我們所走的小路,就是當年守軍曾經無數次往來的小道。城修建在臺地中一塊相對高的臺子上,我們從一處緩坡上去,眼前是極其廣闊的一處平地,有數千平方米之廣,盡管已經變成了農田,但我們依舊能感受到古城當年的情形。劉虎林說:“這里便是鐵城了。”
古城大部分毀于幾十年前,僅僅保存下來了兩段城墻殘跡。沿著田埂,我們走向了古城最后的殘跡處。田埂邊散落的礌石、殘磚斷瓦,隨處可見。越接近城墻殘跡的地方,殘片越多,甚至出現了各種陶片。
劉虎林撿起了幾塊瓷片,有游牧民族用過的高腳器皿,也有來自關中的耀州窯酒杯殘片,還有明清民間所用的青花瓷碎片,古城就在這些碎片中和我們無限地接近了。
種誼之戰
這里地處臨潭、卓尼、岷縣三縣交接處,按照鄉親們的說法,“雞叫一聲三縣鳴”。 劉虎林說,沿著洮河而下,往前走不了多遠就是臨潭陳旗磨溝遺址了。這里是近年發現的一處很大的齊家文化遺址,曾經被評為“2008年全國考古十大新發現之一”。可見人類已經在這塊地方生活了4000多年了。
據《宋史·地理志》記載,鐵城始建于宋神宗熙寧十年(1077),不久就被鬼章所占據。算起來,也有近千年的歷史了。據說城內有座龍興寺,寺院的規模很大,有兩根鐵制旗桿,遠近聞名,故而人們把古城叫作鐵城。
我們走到古城的東北角,最后的兩處殘垣斷壁前,三塊巨大的青色石條依次擺開,上面堆放著村民們耕地時翻出來的殘損建筑材料,看得出來,村民對這座千年古城還是有很深的情感。
這里地處洮河南岸的第一級臺地上,居高臨下,俯視著整個洮河川,滾滾而來的洮河水穿過兩山之間的峽谷,碧綠的河水、淡黃色的沙灘,構成了一幅絕美的圖案。
山占據了最為險要的地方,城控山扼河,的確有著不同一般的氣勢。和鐵城緊緊相連的是發生在北宋元祐二年(1087)的那場突襲之戰。就在這場突襲戰中,鬼章不敵,倉皇而逃,最后在距離鐵城不遠的寨子中被宋軍生擒。民間傳說,當時鬼章率殘兵敗將煮了一只羊,準備休息,結果羊肉未熟,宋軍已至。
鬼章是 廝啰政權的一個地方首領,也叫青宜結鬼章,史書中也寫作果莊。北宋熙寧元年(1068),王韶上《平戎策》,建議朝廷欲取西夏,當先復河、湟,則夏人有腹背受敵之憂。這就是史書上說的“熙寧開邊”。
鬼章當時是青唐吐蕃首領角廝羅政權瞎氈的一名大將。熙寧七年(1074)二月,王韶收復河州(今甘肅東鄉西南)、岷州(今甘肅岷縣)后,鬼章屢次侵擾河州,還給宋朝河州知州景思立寫了一封信挑釁。景思立忍無可忍,率6000人進攻鬼章,結果宋軍失利,鬼章的2萬余人包圍宋軍,景思立、王寧、走馬承受趙元凱等戰死。鬼章聲勢大增,引起朝廷的重視,成為重點打擊的對象。
熙寧九年(1076),鬼章進犯五牟谷,被當時的岷州知州種諤擊敗,至此,鬼章的勢頭才被遏制。種諤,人稱洛陽名將,曾以計迫降西夏將領嵬名山,克米脂城,又敗西夏援軍8萬于無定川等。
元祐二年(1087)四月,鬼章再次挑起戰爭,游牧在河湟地區的吐蕃部搖擺不定,十之七八已同意作為青唐的內應。岷州(今甘肅岷縣)知州種誼獲悉后,宋軍才下決心反擊。八月,宋軍岷州行營大將種誼和姚兕兩路,出擊圍攻鬼章。宋軍在歸順的吐蕃部族的引導下,乘著大霧接近鐵城。面對突然而至的宋軍,鬼章部眾大為驚恐,宋軍不僅拿下了鐵城,而且斬首數千,洮水為之不流。
在河湟即將糜爛的情形下,宋軍突然反敗為勝,擒獲了鬼章和其他九位吐蕃首領。不能不說是喜從天降。消息傳到汴京,一片歡騰。
蘇軾之詩
劉虎林見到一塊黑釉高腳器皿殘片,很是高興,準備帶回岷縣博物館作為標本收藏。高腳器皿底部很是厚重,顯然是游牧民族使用的。底部高而厚,是為了便于放在草地上,盛放食物不倒。殘片和鬼章究竟有無關系,我們不得而知。
無疑,這場大戰中宋軍取得了決定性勝利,而且擒獲了敵軍眾多首領,但洮水不流則是人們的夸大之詞。鬼章被擒獲后,當年9月就被送到了京師。
鬼章盤踞鐵城一帶前后長達11年之久,四處征戰,人們不堪其苦,宋軍能輕松攻占鐵城,這和鬼章部眾的厭戰情緒也有關系。
鬼章被送到京師后,北宋朝廷舉行了盛大的慶祝活動。蘇軾、黃庭堅等人都寫了詩詞歌賦,記述這件事情。蘇軾專門寫了一篇《論鬼章疏》,提出“安邊息民,解仇結好”的主張。鬼章后被安置在汴京,于元祐六年(1091)病逝。
蘇軾還寫了《獲鬼章二十韻》:“青唐有逋寇,白首已窮妖。竊據臨洮郡,潛通講渚橋……慎重關西將,奇功勿再要。”顯然,蘇軾也擔心奇兵不可久,提出“奇功勿再要”的忠告。黃庭堅曾也為此寫了一首詩:“千仞溪中石轉雷,漢家萬騎搗虛回;定知獻馬胡雛入,看即稱觴都護來。”
一座西北大地上的城池就此和大文豪有了些許關系,這讓岷縣人民榮耀千年之久。明代,岷州進士劉綸曾動員修建過一座亭子。亭子在州城外的東山下,亭子周圍修建了土墻,引入了流水。春夏時,花盛開,很多文人墨客在此游覽,人們觀魚賞花,彈琴讀書,是一段很愜意的日子。人們把這里命名為“東崖草堂”, 也是從蘇東波的東坡草堂會意而來。
明代於敖是岷州城南中堡村人,明代正德十一年(1516)丙子科進士。曾寫了一首《鐵城》詩:“列嶂崔擁鐵城,秋風拂馬漫傷情。無人肯說平戒事,禾黎夕陽鳥數聲。”一首詩,道出了對往事感懷。
千年歲月早已將鐵城的棱角抹去了,只有控山扼河的形勝不變,后人的追思傷感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