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開庭前,喻屏和檢察員一起,按照本庭調查的內容,對被告人的有關罪行進行認真分析,選擇其性質嚴重、情節惡劣、證據確鑿、充分的罪行,作為揭露、批駁的重點
1978 年3 月,獲得平反不久,來到北京的喻屏,在位于萬壽路的中組部招待所,接待了一位老朋友。
這位老朋友,就是剛剛在第五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上,被選為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的黃火青。在交談中,黃火青提出,希望喻屏到高檢院工作,和他一起籌建高檢院。
高檢院從重建之始,就承擔了撥亂反正、重建法制的歷史使命。“文革”期間,全國公檢法系統被林彪、“四人幫”破壞。而喻屏就是這場浩劫的當事人和受害者之一,這也許就是他同意參與籌建高檢院的原因之一。
在高檢院工作的日子里,喻屏除了協助黃火青處理重建事務,最重要的就是參與“兩案”——林彪、江青兩個反革命集團的審查起訴工作。
接替李士英介入“兩案”審理工作
最高人民檢察院的重建,刑法和刑事訴訟法的實施,為鞏固和發展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奠了基礎,同時也為審判林彪、江青兩個反革命集團的罪行提供了有利的條件。
1979年7月,中央成立了“兩案”審理領導小組,由胡耀邦任組長,宋任窮、黃克誠、黃火青、王鶴壽任副組長。高檢院除了黃火青、李士英參加領導小組工作,還從高檢院機關和部分省市檢察院抽調了23名檢察干部,參加“兩案”領導小組辦公室工作。與此同時,全國各省、市、自治區也相應成立了“兩案”審理領導小組。
1979年10月,陳云主持召開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會議,正式認定林彪、江青兩個集團已經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并決定黨內審查基本結束,將“兩案”移交司法機關處理。
此時,喻屏尚未參與“兩案”的審理工作。但是到了1980 年年初,李士英因病住進了北京醫院。于是,高檢院黨組決定由喻屏接替李士英的工作。
1980年1月,喻屏開始把主要精力轉向“兩案”審理準備工作。1月25日,喻屏參加第三次全國“兩案”審理工作會議,并參加了第五組的座談討論。
這次會議,根據鄧小平“判刑要少,開出黨籍、軍籍要嚴”的指示,把第一次會議擬定追究刑事責任的108 名中央直管干部,減少到43 人,最后又減為38 人。
2月8日,喻屏參加“兩案”審理領導小組會議,討論對“四人幫”的起訴書(草稿)。這份草稿收集了“四人幫”826 條罪狀,但其中五分之三只是線索。在寫法上,把所有罪行都記在“四人幫”賬上,沒有區分集團罪和個人罪。而且,沒有把路線錯誤與罪行、罪與非罪進行嚴格區分。喻屏在會上發言說:“‘四人幫’的極左路線,是以反革命的陰謀奪權為目的的,和一般的錯誤路線或路線錯誤實質是完全不同的。”他認為,起訴書“要以他們的重大罪行或綱領性的言論為綱,把他們在各方面的具體罪惡串起來”。
2月29日,“兩案”審理領導小組召集會議,研究如何審判。喻屏參加了會議。
3月19日,中共中央書記處提出一個審判方案:
第一,正式確定按照“集團”進行審判。
第二,起訴書、證據都要確鑿、站得住腳,傳到子孫后代也推翻不了。這樣做了,對加強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同心同德干四化都有積極作用,在國際上也有好的影響。
第三,從現在起搞好預審。讓被告人講話,讓他們申辯,從中摸清他們的思想情況,以便有的放矢。
第四,在起訴前,把起訴書發給被告人,爭取被告人不僅自己服法,而且出來作證。
第五,根據中央的建議,成立“兩案”審判指導委員會,由彭真、彭沖擔任正副主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江華、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黃火青、公安部部長趙蒼璧及中央紀委的王鶴壽、中央軍委的楊得志等同志參加。
第六,組織特別法庭進行審判,鑒于這些案犯掌握黨和國家的最高機密,不公開審理。
3月22日、24日,喻屏接連參加會議,討論對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的預審工作。會后,喻屏召集高檢院參加“兩案”辦公室的檢察人員座談,了解對江、張、姚、王進行預審的準備工作情況。
隨后,喻屏便遵照中央的決定,率領高檢院的檢察人員住進秦城監獄,提前介入公安部對江青集團案的偵查預審活動,并依法對公安機關的偵查、審訊活動進行監督。
參與“兩案”的偵查預審工作
1980年4月5日,“兩案”審理領導小組召集會議,傳達中央領導在中央書記處討論“兩案”問題會議上的講話。
彭真在會上說:“‘四人幫’案要搞四個小組,通過預審弄清他們承認多少,不承認多少。力量不夠可以借調。起訴書中的罪行要一條條地預審。證人、證言一定要查證,只有口供無證據不能判。“一定要搞好預審,時間不能限制得太死,以搞好為標準,不要匆忙。”
按照“兩案”領導小組的決定,高檢院又從部分省市抽調了26名檢察干部,參加對江青集團的預審工作。喻屏告誡這些同志:“首先要看材料,了解全面情況。要熟悉案情,熟悉罪證,熟悉犯人,還要熟悉罪犯個人罪行在集團罪中的罪責、所起的作用。”他還指出,“在看材料的過程中要提出知情人,以便找其談話或通過審訊收集證據。同時還要把涉及別的罪犯的材料記下來,不能只管自己負責的罪犯。看材料一定要注意保密。”
鑒于林彪、江青兩個集團案特別重大,案情極其復雜,在偵查預審階段,公檢法機關遵照中央依法辦事、互相配合、互相制約、共同對敵的指示,實行聯合辦案。
當時,公檢法參與預審的干部統一編為5 個小組,共同對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陳伯達5 名主犯進行偵查預審。預審以公安干部為主,檢察干部根據統一部署參與調查取證工作,并通過分析研究案情、證據,參與擬訂預審方案。在調查取證工作中,檢察人員對公安機關搜集的大量證據材料進行認真分析、鑒別、核對,并著重從多方面搜集、選擇原始證據材料。
5月21日,中央政法委員會召集會議,聽取江青集團案主要成員的預審情況。會上,各案犯預審組負責人根據罪犯的思想動態,認為誣陷、迫害劉少奇是江青集團主要成員的要害,并提出以誣陷、迫害劉少奇作為預審的“突破口”。彭真在聽完匯報后肯定了這個想法。
5月22日,喻屏和檢察人員一起前往中組部,聽取有關同志介紹劉少奇冤案情況。此后,參加江青集團案預審工作的檢察人員根據彭真的講話精神,對江青、張春橋等誣陷、迫害劉少奇的罪行進行周密調查。
隨著夜以繼日的查證,江青誣陷黨和國家領導人及中共八屆中央委員、候補委員的罪證;張春橋提出“改朝換代”的反革命綱領,煽動進行奪權的罪證;陳伯達、姚文元利用輿論工具進行反革命煽動,迫害廣大干部和群眾的罪證;王洪文組織武斗,策動上海武裝叛亂的罪證,一樁樁、一件件被預審人員查出,并被認定為可供定罪的確實證據。
6月3日,喻屏對參加江青集團案預審的檢察人員提出:“現在即應整理江、張、姚、王的罪行材料,為以后審訊作準備。在此基礎上,再在公安部審訊中進行充實、補充。沒有看的材料,應抓緊時間看,繼續搜集證據。”
6月19日,喻屏又參加會議,討論“兩案”起訴書的起草工作。會議討論的中心問題是兩個集團是按一案起訴,還是按兩案分別起訴。
喻屏在會上提出:“他們的許多罪行,如誣陷黨和國家領導人、迫害老干部,是很難分開的,最好按一案起訴。”他還提出,起訴書的罪行材料要確實可靠。要搞骨頭——事實,不搞道理。要盡量用原件和原始證據。
7月5日,彭真聽取“兩案”預審工作情況匯報。聽完匯報后,他指出:“公安部、保衛部預審,正式審訊是檢察院、法院或是特別法庭。決戰是在法院,由檢察院支持公訴。正式審訊,檢察院和法院要做好充分準備。決定性的是事實要弄清:有、無、輕、重,不能推測。要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我們的審訊,要經得起后代的檢驗。”
參與討論總起訴書的草稿
7月9日,最高人民檢察院根據公安部的提請,作出批準逮捕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主犯陳伯達的決定。7月14日,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檢察院根據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保衛部的提請,作出批準逮捕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主犯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江騰蛟的決定。
隨著預審和取證工作的深入,預審人員發現,陳伯達的罪行不僅與林彪集團有瓜葛,而且他的主要罪行與江青集團也有緊密聯系。于是,中央“兩案”領導小組決定,把陳伯達列入江青反革命集團起訴。原定六七月進行審判的計劃,此時已經推遲,但審訊、取證的節奏卻加快了。
1980年8月,是審訊、取證最為緊張的時刻。喻屏一面聽取審訊情況匯報,分析罪犯的思想動態,一面參與討論起訴書的草擬工作,研究確認罪證的取舍。8 月17 日,喻屏參加中央政法委員會召集的會議,討論總起訴書的草稿。
由于“兩案”主犯的罪行已基本查清,而且可從大量事實上認定林彪、江青集團在“文革”中互相勾結、互相利用,為陰謀奪權結成反革命聯盟。因此,中央“兩案”審判指導委員會決定,將林彪、江青兩個集團作為一案起訴。這次討論的總起訴書的草稿,就是根據這一決定起草的。總起訴書草稿列入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60 條罪行。
這次會后,喻屏接連召集參加江青集團案預審的檢察干部座談,研究審訊提綱,為起訴前提審被告、核對罪證進行準備。他在會上向檢察干部指出:“中央要求把‘兩案’必須搞成典范,經得起子孫后代檢驗。絕不能打折扣。”他要求:“各組的檢察人員要熟悉背景材料,弄清案情的來龍去脈,熟悉集團罪與個人罪。”還應“對犯人逐個進行研究,摸清犯人的思想情況,重點是對罪證是否承認。并根據犯人的認罪態度,擬定審訊提綱”。
據當時給喻屏做秘書的孫國明回憶:1980 年春,喻老代表高檢院提前介入公安部對“四人幫”的審訊工作。當時喻老住在秦城監獄,在將近半年的時間內,除了參加重要會議或是假日,喻老一直住在那里。在秦城監獄的那段時間內,喻老一面和檢察人員一起聽錄音、看審訊錄像,熟悉案情,研究證據,掌握被審訊人的思想動態;一面參與對“四人幫”的起訴書的草擬工作。這是一項十分艱巨、復雜、嚴肅的工作。既要搜集“四人幫”的大量罪行證據,又要認真研究法律,并以此為準繩確定“四人幫”的罪行。起訴書反復修改了好多次,喻老在起訴書起草和修改過程中,曾提出不少中肯的意見和建議。
9月8日,彭真代表“兩案”審判指導委員會,向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匯報“兩案”10 名主犯的預審情況。這次會議之后,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的審判工作開始加速進行。9 月22 日,公安部對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偵查終結,并將起訴書,連同案卷材料、證據,一并移送最高人民檢察院。
參與“兩案”的審查起訴工作
9月29日,第五屆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關于成立最高人民檢察院特別檢察廳和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的決定。決定:成立最高人民檢察院特別檢察廳,對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進行檢察起訴。任命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黃火青兼特別檢察廳廳長,最高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喻屏、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副主任史進前為副廳長。并任命21 名檢察員。
特別檢察廳成立后,喻屏便擔負起對江青反革命集團5 名主犯審查起訴的組織領導工作。他組織檢察員對公安部移送的案件材料進行全面審查,對于事實不清楚、證據不充分的材料提出補充偵查意見,并多次派出檢察人員到有關省、自治區、直轄市和中央直屬機關進行調查,進一步鑒別、核實證據。
他還和檢察員一起擬定訊問提綱,組織檢察員分別訊問被告人,對起訴書中列入的犯罪事實逐條進行訊問,核對犯罪事實、情節有無出入,聽取其否定或減輕罪行的辯解。
他特別向檢察員提出:在訊問被告時,發現原來沒有掌握歷史背景的犯罪事實,必須調查核實,搞清楚后再進行認定。
10月8日,彭真在講話中提出:“原來的起訴書應作為公安部的起訴意見書,不能作為檢察員的起訴書。后者,應小而精,穩、準、狠。就是起訴十個人的罪,不能增加。起訴書只能寫直接罪,間接罪統統不寫。”他又說,現在的起訴書“最大問題是與領導人有牽連;講氣勢,還有路線問題、平衡問題。要下決心把氣勢、平衡問題砍去”。他還提出,“公檢法互相制約,檢察院可以否定公安部的起訴意見書,法院可以否定檢察院的起訴書”。
據統計,僅江青反革命集團案,從偵查預審到擬制起訴書,檢察人員就查閱了案卷1716 卷、材料2798 件,詢問有關人員420 人,取得原始書證、物證1992 件,取得證人證言2961 件,審聽原始錄音帶694 盤。11月2日,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委員會對起訴書進行了討論,認為此案10 名被告人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充分,一致通過特別檢察廳擬制的起訴書。
制定公訴策略
11月20日,下午3 時,一場舉世矚目的“特別審判”在北京正義路公安部禮堂拉開大幕。
隨著法庭審判程序的進展,出席法庭的特別檢察廳檢察員依照法律規定展開公訴。
這期間,喻屏又組織檢察員夜以繼日地討論出庭支持公訴工作,根據案情、證據和被告人的認罪態度,進行了周密的準備,并對江青集團5 名主犯擬定了批駁提綱。在每次開庭前,喻屏和檢察員一起,按照本庭調查的內容,對被告人的有關罪行進行認真分析,選擇其性質嚴重、情節惡劣、證據確鑿、充分的罪行,作為揭露、批駁的重點。
同時擬定,根據庭審調查的實質問題和被告人的不同表現,在庭審中對被告人的抵賴和狡辯,采用靈活機動、區別對待的批駁方法。例如,根據王洪文當時尚能認罪的表現,公訴人在庭審中著重指出他的犯罪性質、危害性和應負的法律責任,但在他避重就輕、企圖抵賴時,便出示、宣讀證據,予以揭露;針對陳伯達、姚文元認錯不認罪的態度,公訴人要依據庭審調查的事實和法律,論證他們的問題并不是什么路線錯誤,而是反革命罪行;針對江青頑固堅持反革命立場,公訴人要緊緊抓住她的罪行和罪責,對她的抵賴、推脫和狡辯,運用事實證據和法律,進行有力的辯駁,在庭審調查中,著重搞清她的犯罪事實,不急于同她辯論犯罪性質問題。
據喻屏的工作筆記記載,特別法庭在開庭前原擬第一審判庭開15庭,第二審判庭開6 庭,但到第一審判庭最后結束對江青犯罪事實的辯論時,這兩個審判庭已開庭42 次。1981 年1 月2 日,法庭辯論剛剛結束,喻屏即召集座談,對審判江青反革命集團的檢察工作進行總結。
1月25日,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開庭,對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10 名主犯進行公開宣判,標志著這場震驚世界的“特別審判”落下帷幕。
3 月底,一份《關于審判江青反革命集團檢察工作的總結》擺在喻屏面前。這份總結,從提前介入偵查預審、審查決定起訴、出庭支持公訴等幾個方面,對江青反革命集團案的檢察工作作了全面深入的總結。
4月1日,喻屏簽發了這份具有特殊意義的總結,也圓滿完成了歷史賦予他的特殊使命。
(節選自《檢察生涯——高檢院二十七位卸任副檢察長訪談錄》,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