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要想一想,不能盲從,讀名著更是如此。因為是名著,便常常有若干現成的權威結論擺在那里,沒讀之前就已經占據了你的腦袋。我從初中讀《水滸》開始,就被告知這是一部講農民起義的英雄的書,這個觀念在我腦里子牢不可破,想都沒有想去懷疑一下。后來讀到我的老師夏志清先生評《水滸》的文章,他說“實際上,梁山主要頭領稱得上是農民的只有李逵一人”(見《中國古典小說》P.102,江蘇文藝出版社2008年)。這讓我非常驚訝,便仔細把一百單八將一一數去,果然發現這些人不是貴族(例如柴進)、大地主(例如盧俊義、史進),就是舊軍官(例如林沖、魯智深、楊志)、下層官吏(例如晁蓋、宋江、戴宗),更多的是社會邊緣人,包括土匪、流氓甚至小偷(例如時遷、段景?。嬲煞Q為農民的,幾乎一個都沒有。最窮的三阮也不過是漁民,李逵書上也只說他是“沂水縣百丈村人氏”,想來應當是農民吧,但到底算不算貧下中農卻沒有把握。
后來又讀《水滸》,便丟開一切權威結論,只相信自己的感覺。沒想到這樣一來竟然得出一些令人很不愉快的看法,很可能會掃了許多人的興。但還是說出來吧,正所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首先,我認為《水滸》的作者乃是一個同性戀者,而且有點變態。
根據之一,就是《水滸》其實是一本寫男人感情的書,男同性戀的情愫非常明顯。梁山一百單八將之間的感情,簡直濃到不可思議,“哥哥”、“弟弟”們一見面就“納頭便拜”,或“抱頭痛哭”,一分手就“灑淚而別”、“不忍分別”,一睡覺便同床共炕,所以美國作家賽珍珠將此書譯成英文時,把名字改為《All Men Are Brothers》,實在是深得作者本意,比原名還好。
根據之二,是《水滸》中凡好漢都不愛女人?!安缓门?、“不親女色”、“不以女色為念”,是這些好漢最顯著的共同點。梁山好漢要么就是不要老婆,如最出色的武松、李逵、魯智深、三阮都是。要么就是雖然討了老婆,卻只是放在那里作擺設,隨時可以不要的,例如宋江、楊雄、盧俊義都是。好漢中唯一堪稱家庭正常的是林沖,但林沖出了事后也就只給老婆寫一封休書了事,并無多少不舍之意。
根據之三,就是《水滸》中完全不寫男女愛情。異性戀在作者看來好像根本就是不正常的,一寫到異性戀便只有嫖妓、偷情那種下流的情節(如潘金蓮和西門慶、潘巧云和和尚),不要說神圣堅貞的男女愛情是作者完全夢想不到的境界,就連普通的男歡女愛、纏綿悱惻,作者也不知如何下筆,或不屑下筆。
根據之四,就是作者顯然有一種“仇女”情結。《水滸》中只要提到女人,不是“淫婦”、“破煙花”,就是“賊賤人”、“賤女人”,從來沒有一個好字眼?!端疂G》中著墨最多的幾個女人,大多是反面角色,淫蕩而毒辣,最著名的如潘金蓮、閻婆惜、潘巧云、賈氏(盧俊義妻),少數不是反面角色的,就是兇惡的“母夜叉”(如在十字坡賣人肉包子的孫二娘)、“母大蟲”(如發怒就可以提起石井欄打破老公頭的顧大嫂),作者下筆最留情的一個女人是一丈青扈三娘,但也只是一個沒有靈魂、沒有感情的角色,完全任人擺布,在自己一家和未婚夫一家全被殺光以后,像個牲口一樣地被賜給矮腳虎王英而毫無反抗。這樣的人,與其說是個水滸英雄角色,還不如說只是作者筆下漫不經心胡亂點畫的一個跑龍套。
根據之五,就是作者寫到男女之間的關系時,還常常流露出性變態的特點,包括性暴露、性偷窺、性虐待,甚至有亂倫的味道。例如石秀跟楊雄殺潘巧云的時候,偏偏要把潘巧云綁在樹上,而且強調是脫得一絲不掛(原文是“剝了衣裳”),我們別忘了,對于石秀而言,潘巧云是朋友之妻;寫武松殺潘金蓮的時候,偏偏要強調武松一把扯掉潘金蓮的胸衣(原文是“雙手去斡開胸脯”),我們也別忘了,潘金蓮是武松之嫂。下面一段話寫石秀初見潘巧云,作者用的是石秀的視角,很值得細加玩味:
“布簾起處,搖搖擺擺走出那個婦人來,生得如何?石秀看時,但見:
黑鬒鬒鬢兒,細彎彎眉兒,光溜溜眼兒,香噴噴口兒,直隆隆鼻兒,
紅乳乳腮兒,粉瑩瑩臉兒,輕裊裊身兒,玉纖纖手兒,一捻捻腰兒,
軟膿膿肚兒,翹尖尖腳兒,花簇簇鞋兒,肉奶奶胸兒,白生生腿兒。
更有一件窄湫湫、緊搊搊、紅鮮鮮、黑稠稠,正不知是甚么東西。”
這實在不僅是色情,而且是變態的色情。尤其是最后一句,簡直下流得可以,潘巧云明明是穿著衣服的,作者寫得興起,竟然把潘巧云的衣服給剝了,連陰部都露了出來。我們只能說,作者似乎有一種特殊的女體暴露癖。這種暴露癖完全不是對異性肉體美的欣賞,而是賤視婦女,把婦女當牲口、當玩物一樣的展示。
以上五點,不過是略加分析,我們就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作者確實有一種同性戀及性變態的心理傾向,這樣說應該不算危言聳聽吧。
其次,我看《水滸》的作者不僅是個同性戀、性變態,而且有暴力狂、殺人狂的心理傾向。
梁山好漢的共同特征就是會打架敢殺人,越有名的英雄越會打架,越敢殺人。所謂“乾坤生我潑皮身,賦性從來要殺人”(見六十一回)。且讓我們來看一看《水許》中兩個歷來被認為塑造得最好、也最為膾炙人口的英雄人物。
第一個是武松。武松景陽岡打虎自然是典型的英雄傳奇,殺潘金蓮、西門慶雖然太殘酷了一點,也總算冤有頭債有主,情有可原。到了血濺鴛鴦樓,就完全是殺紅了眼,一口氣殺了十五個人,除了張都監、蔣門神和張團練以外,其余都是被濫殺的無辜,其中包括六個婦女和兩個兒童。武松顯然殺得很高興,殺完了還在粉墻上題了八個大字:“殺人者,打虎武松也!”后來又洋洋得意地向張青和孫二娘把殺人的過程詳詳細細地重敘了一遍(第三十一回)。如此嗜殺,連婦孺也不肯放過,在今天看來完全是不折不扣的殺人狂。
第二個是李逵。李逵是“天殺星”,他天性嗜殺,以殺人為樂,遇到自己看不慣的人就揮起一對板斧,排頭砍將過去,死在他手下的人實在是數不清。第五十回寫他“把扈太公一門老幼盡數殺了,不留一個”,向宋江請功時,宋江問他捉了幾個活的,他說:“誰鳥奈煩!見著活的便砍了。”宋江說他違了軍令,頂多將功折過,他卻笑道:“雖然沒有功勞,也吃我殺得快活!”李逵不僅喜歡殺人,還喜歡吃人,書中兩次寫到他吃人,一次是滅了無為軍后吃黃文炳(第四十一回),一次是殺了李鬼之后吃李鬼(第四十三回)。他還不是一般的吃,而是吃得興高采烈。吃黃文炳時書中是這樣寫的:
“李逵拿起尖刀,看著黃文炳笑道:‘你這廝在蔡九知府后堂,且會說黃道黑,撥置害人,無中生有攛掇他!今日你要快死,老爺卻要你慢死!’便把尖刀先從腿上割起,揀好的就當面炭火上炙來下酒。割一塊,炙一塊。無片時,割了黃文炳。李逵方才把刀割開胸膛,取出心肝,把來與眾頭領做醒酒湯。”
這樣活生生地、笑吟吟地殺人吃人,恐怕在中外歷史上都不多見。李逵不僅殺大人,需要時小孩也殺,《水滸》第五十一回就寫他為了逼朱仝上梁山,把朱仝帶著看河燈的“年方四歲,生得端嚴美貌”的知府小衙內一斧劈成兩半,還好像沒事兒一樣。無論是以古人悲憫為懷的眼光,或以今天人道主義的眼光來看,李逵都沒有一點英雄的味道,他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殺人狂、食人魔。
這些例子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我們完全看不到被殺者的反應,他們的驚恐、他們的絕望、他們的慘痛、他們的哀號,仿佛都不存在,他們不過是一棵樹、一株草,連被人宰割的豬羊都不如。這不是有意省略,也不是為了突出重點,這是反映了作者的一種心態:他關心的是殺人者的痛快,而被殺者的痛苦是他所不在意的。
孔子說“仁者愛人”,孟子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殺一無辜,而得天下,不為也”,看來作者雖然讀了一些圣賢之書,卻絕非孔孟之徒。“文革”中居然有人大談《水滸》受了儒家思想的影響,豈非完全扯淡?
第三,向來說《水滸》的主題是“官逼民反”,我看也未必,而且越想越不像。
一說到官逼民反,歷來評論家舉出的最典型的例子是林沖,但林沖明明是京都八十萬禁軍教頭,就算不是上將,至少也該是個中將少將什么的。林沖本來毫無反意,只是不幸老婆長得太漂亮,不幸又遇到好色的高衙內,更不幸又遇到把私事當公事辦的高太尉,這樣一來二去,終于被逼得火燒草料場,雪夜上梁山。這樣說起來林沖的故事頂多是個官逼官反,壞官逼好官反,用我們的階級分析法來分析,應該屬于統治階級內部的斗爭,跟農民反抗地主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回事。
至于晁蓋、宋江,兩個人都是下級官吏,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基層干部,社會地位并不很低,生活也過得還不錯,本來也沒有造反的必要,宋江是因為殺了閻婆惜,被有司追捕,晁蓋則完全是貪心,想劫生辰綱發一筆橫財,結果七搞八搞,搞成個梁山泊。所以后來宋江一心想招安,回去當宋朝的高官,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魯智深、武松、石秀、楊雄等人都是因為殺了人,無處可去,便投了梁山水泊。至于花榮、李逵、戴宗等人則是因為結識了宋江,跟著宋江造了反。這樣的人在梁山好漢中還很有一些,實在也沒有誰逼著他們非造反不可。如果以今天的標準來看,這些人其實都可以算作是殺人犯,至少是不法之徒。在“文革”時代就要算流氓、壞分子、現行反革命。
還有一些是不太安分的貴族后代,如柴進,喜歡疏財仗義,廣交天下豪杰,結果交到梁山好漢,最后不想造反也只得造反了。
最冤的是像朱仝、盧俊義這樣的人,則完全是被梁山好漢拖下水的,要說“逼”,他們倒真是被逼的,但不是“官逼民反”,而是“匪逼民反”,甚至“匪逼官反”。
還有幾個武藝高強級別不低的軍官,像秦明、徐寧、呼延灼,則完全是被宋江這伙人用詭計騙上山的,情形跟朱仝、盧俊義大同小異。有幾個則是被梁山好漢打敗,活捉之后,受到宋江等人的“禮遇”,再加上威脅利誘,便投降了,自然也跟官逼民反扯不上邊。其實這些人如果換個角度看,又何嘗不是叛徒?他們自己保住了一條命,卻使更多的同僚和弟兄命喪黃泉。作者寫到這些地方,自知說不過去,便往往用“上界星辰契合”(見三十四回收秦明)、“天罡之數,自然義氣相投”(見五十八回收呼延灼)之類的話,胡亂搪塞一番,以掩飾這些人投敵保命的叛徒行為。
總而言之,《水滸》越細讀,越覺得根本就是一伙貪財好殺、視法律為無物的強梁之徒,在一兩個不得志而野心勃勃的下層知識分子(記得宋江潯陽樓題反詩嗎?)糾合之下,嘯聚山林、為非作歹的故事,是任何法制社會都不能容忍的。說什么官逼民反,我看有點牛頭不對馬嘴。
古人說“少不讀《水滸》”,雖說有點過分謹慎,但實在也沒有什么錯,試問哪一個家長會愿意自己的子弟去當梁山好漢呢?我初中時就讀了《水滸》,很是羨慕宋江、林沖、武松這些人,幸而生活在五星紅旗下的新中國,很快就被紅領巾、共青團、人造衛星、科學家、諾貝爾獎把注意力吸引了過去,水泊梁山只留在嘴巴上和白日夢里,否則恐怕早就“魂歸蓼兒洼”了。
說快樂與幸福
幾個搞文學的朋友一起聚談,一友說:“古人說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漢有賦,魏晉有文,唐有詩,宋有詞,元有曲,明清有小說,那我們這一代呢?”一友接口說:“有段子文學啊。”大家相視而笑。這倒令我想起不久前一個朋友發來的段子,其文曰:“人生嘛,0歲哭著出場,10歲快樂成長,20為情彷徨,30基本定向,40拼命打闖,50回頭望望,60告老還鄉,70搓搓麻將,80曬曬太陽,90躺在床上,100歲掛在墻上……生得偉大,死得凄涼。所以呀,該吃就吃,該喝就喝,遇事別往心里擱。洗著澡,看著表,舒服一秒是一秒。”俗是俗,但俗得頗有味,你還不能不說他講的也大致不差,人生豈不就是這么回事?能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更多的人是60、70就已經掛在墻上了,甚至更早。
讀了這個段子的人齊聲稱妙,可見心有同感。這段子的意思無非是說,人生短促,當及時行樂。其實同樣的意思前人早已言之,且讓我抄兩段很古的古語在下面,不妨對照對照:
“百年壽之大齊。得百年者,千無一焉。設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幾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晝覺之所遺,又幾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憂懼,又幾居其半矣。量十數年之中,逌然而自得,亡介焉之慮者,亦亡一時之中爾。則人之生也奚為哉?奚樂哉?為美厚爾,為聲色爾。而美厚復不可常厭足,聲色不可常玩聞,乃復為刑賞之所禁勸,名法之所進退。遑遑爾,競一時之虛譽,規死后之余榮;偊偊爾,慎耳目之觀聽,惜身意之是非;徒失當年之至樂,不能自肆于一時,重囚累梏,何以異哉?”
“萬物所異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則賢愚貴賤,是所異也。死則臭腐消滅,是所同也?!暌嗨?,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兇愚亦死。生則堯舜,死則腐骨;生則桀紂,死則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異?且趣當生,奚遑死后?”
這是楊朱說的話,載《列子·楊朱》篇。楊朱是戰國時代一位大思想家,他的名氣當時跟孔子、墨子鼎足而三,孟子說當時不信儒家的人要么信墨子,要么便信楊朱,所謂“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睏钪斓乃枷敫拥乃枷氩畈欢嗍莾蓚€極端,墨子“摩頂放踵”,利人救世,楊朱則消極悲觀,主張及時行樂,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一個一心利他,一個只管自己。比較起來,孔子則取中庸之道,提倡先管好自己,再推己及人,所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到后來楊朱和墨翟的學說都式微了,只有孔子的學說被后人發揚光大,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中堅??梢姡还茏约菏切胁煌ǖ?,專門利人也是行不通的。人生活在人群中,一刻也脫離不了他人,但每個人畢竟都是獨立的個體,每個人都只有發奮圖強,先把自己建設好,才能有益于他人,在完成自我的同時,造福社會,在造福社會的同時,成就自己。
一個人追求快樂與幸福是無可非議的,不僅無可非議,而且應當承認追求幸??鞓肥侨说奶煨?,也是人生的根本目的,沒有人愿意痛苦地活著?;蛉缥鞣綄W者所說,追求幸福乃是天賦人權。但既然人人都有追求幸福快樂的權利,那就不能只顧一己的快樂幸福,而否定別人也有同樣的權利,甚至把自己的幸??鞓方⒃趧e人的痛苦之上。在一群痛苦的人當中,一個人是快樂不起來的。
追求快樂幸福是大家都一樣的,但是快樂幸福的內容卻因人而異。每個人都有權追求自己想追求的快樂幸福,只要不影響別人追求快樂幸福,別人就沒有權力加以干涉或指責,也無需以自己之認為快樂幸福,否定別人不同之快樂幸福。例如我喜歡讀書,不喜歡打麻將,但絕不認為別人也要跟著我讀書,而不可以打麻將,而且我承認從打麻將得到的快樂,不一定比從讀書中得到的快樂少,梁啟超就說過:“唯有讀書能夠使我忘掉打麻將。也唯有打麻將可以使我忘掉讀書。”可見方城之中確有樂趣。自己不打或不會打,就不能深切體會打麻將之快樂,又何能遽加否定哉?子非魚,焉知魚之樂?鯤鵬與學鳩,一個“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一個“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大小懸殊,各適所適,大不譏小,小不笑大,于是互相尊重,俱各逍遙矣。愿意讀書的讀書,愿意打麻將的打麻將,互不干涉,各得其所,于是天下太平矣,社會和諧矣。
引起快樂的原因千差萬別,但快樂的本身卻沒有什么差別,就好比不同的燃料燒出來的火卻是相同的。有人說,一個乞丐討到一塊肉所得到的快樂,不下于一個君王新增一塊疆土所得到的快樂。乞丐當然無法與君王相比,一塊肉也絕不等于一塊疆土,但其為快樂則一。有人把快樂分為感官的快樂與心靈的快樂兩大類,這或許是可行的,感官的快樂較為短暫,而心靈的快樂則較為持久,但感官的快樂與心靈的快樂也并非可以截然為二,一切心靈的快樂都必須通過感官才能達至,沒有感官的快樂在先,恐怕也很難有心靈的快樂于后。孔子在齊國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快樂到三個月不知道肉味,可見心靈的快樂之持久,而且壓過感官快樂(不知肉味)。但是,如果先不通過耳朵這個感官聽到韶樂,則延續三個月的心靈快樂也就不會產生了。
快樂與幸福意思差不多,人們也常常混用,但細分起來還是有些差別的??鞓肥且环N高興的情緒,幸福是一種滿足的狀態。情緒是一時的起伏的,像一個波浪,起之后必有落,通常難以持久,孔子說的三月不知肉味,恐怕有點夸張,我就從來沒有體會過這么久的快樂。狀態卻可以相對穩定,像平靜的水面,可以持續很久。不斷地有大大小小的快樂,連起來可以構成幸福的狀態,但即使沒有明顯的快樂,心情平靜而滿足,也未嘗不是一種幸?!,F在青年人口中常常說的英文“high”,很貼切地形容出“高興”(也許更貼切一點是“找樂子”)的波動性,拿來形容幸福就不妥當了。
追求快樂與幸福,既是人的天性,是人的天賦權利,也是人生活的根本目的,因此也就不可替代或者轉讓。只要不妨礙別人追求快樂與幸福,每一個人毫無疑問都有權利按照自己的意愿與方式去追求自己的快樂與幸福。一切號召人們犧牲自己的快樂幸福去讓其他人快樂幸福,犧牲此生的快樂幸福去追求所謂來生的極樂世界,犧牲一代人的快樂幸福去換取所謂的子孫萬代的快樂幸福,犧牲具體平凡的快樂幸福(甚至生命),去追求所謂某種偉大理念(多半是烏托邦)的實現,看來高尚得很,純潔的年輕人往往很容易被激動(我自己年輕時也一樣),但究其實在本質上都跡近欺騙,不管說的人是虛偽的還是真誠的。如果你真誠地覺得這樣做你很快樂很幸福,那你就去做吧,但別號召別人跟著你做;如果你自己其實并不想這樣做,只是號召別人這樣做,那么對不起,我就只能說你是一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