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本家、老作家張天翼先生,早在許多年前就寫過一篇《華威先生》,主人公華威是個善于趕場子的角色,他整天把自己裝扮得忙忙碌碌的,開會、演講、吃飯。可骨子里,華威先生是個媚上欺下、自命不凡、剛愎自用的家伙。
華威是個國民黨小官僚,小說的背景早已成為歷史過往,但時至今日,喜歡趕場子的人仍不鮮見。最常見的,是趕吃喝的場子。人活一天,通常吃三頓,喜歡趕場子的人嫌不夠,要多安排那么一兩頓,或者說,三頓飯中的某一頓,他要在不同的兩處甚至三處完成,那就趕吧,一處未吃完,起身打個招呼,又趕往下一處,活脫脫把自己當成了華威先生。
我不喜歡趕場子。平常有人請吃飯,萬一這天口福特別好,兩個飯局時間上有沖突,我就按先來后到處理,先答應人家的,沒有特殊情況,決不爽約,不允許自己用趕場子的方法化解這個幸福難題。哪怕后一桌上有非常非常重要的大人物。這是我做人、喝酒的一個原則。
我以為,趕場子的人,看似兼顧了兩處宴請,實則對兩處的人都不夠尊重。第一桌,中途而退,難道另一桌人就比這一桌人重要?第二桌,姍姍來遲,有什么重要的客人必須先去應酬一下?不如如實向其中的一桌說明情況,有機會改日再聚,認認真真、自始至終參加一桌的吃喝。我相信,這樣做,請客的人完全能夠接受、理解。
這個世界上,少了誰,地球照轉。你不趕場子,人家該吃的照樣吃,不會因為少了你吃得不香、喝得不痛快。喜歡趕場子的人,十有八九把自己看得太重,太把自己當回事,用那句歇后語說,叫“癩蛤蟆跳進戥(音“等”)盤里——自稱自”了。按我熟悉的某場的規矩,大人物,凡事占主導地位,一言九鼎,他說沒時間赴這個宴,誰敢違拗?一定要請的,改天再請。只有可請可不請的小人物、中人物,你去與不去,人家飯局照開;你早一點去、遲一點去,都無所謂。
趕場子的人,有時對自己的身體極端不負責任。重新入座,重新舉杯,隔桌不談,舊賬不提,本來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現在一切從頭開始,把自己喝大的事就在所難免。我見過多起因趕場子而把酒喝大、喝進醫院甚至喝出人命的酒官司。最荒唐的一次,某人趕場子喝酒,酒后出交通事故喪命,第一桌的人不買賬:又不是在我們這桌喝大的,關我們何事?第二桌的人更冤:他中途跑來,我們許多人都不認識他,怎么就是我們把他喝大了?怎么就成了我們的責任?結果死者家屬一紙訴狀,把兩桌人全告到法院去了。如果不趕場子,何來這樣的悲劇和鬧劇?
我不喜歡趕場子的原因,還有許多。比如趕場子還是一種浪費,多一個人,多算客位,多付餐費;如果酒喝大吃下又“退賠”掉,那就是更大的浪費,簡直暴殄天物。人活一輩子,躺下一張床,吃喝三頓飯,趕場子的行為也是一種貪婪。還是一種功利:吃喝乃生理所需,有時趕場子的人把這當成一種政治活動、一種交際手段了。趕場子一旦成為習慣,當事人或許能獲得八面玲瓏、左右逢源、運籌帷幄的快感,但這實在不是什么值得稱頌的好習慣。
責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