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評萊斯利·菲德勒的《美國小說中的愛與死》

　　摘要：《美國小說中的愛與死》是美國著名評論家萊斯利·菲德勒的作品。它集中論述了萊斯利·菲德勒對美國文學作品體現出的愛情觀和死亡觀的看法。此書觀點大膽新穎，角度獨特創新，文風簡潔犀利。但與此同時，該作品也存在一些缺點，如萊斯利·菲德勒對作品意圖的曲解、取材上的不客觀等等。此篇論文即是對萊斯利·菲德勒這部作品的一個初淺的評論。
　　關鍵詞：萊斯利·菲德勒；《美國小說中的愛與死》
　　萊斯利·菲德勒（Leslie Fiedler，1917-），是美國著名的文學評論家、小說家兼詩人。他是二戰后美國文學評論界風云人物之一。在文學評論中，他把社會學、心理學與神話融為一爐，提出了一些貌似古怪但卻令人耳目一新的觀點。使他一舉成名的是他撰寫的關于《哈克貝利·芬歷險記》的評論作品。在那篇文章中，菲德勒指出，哈克和吉姆間存在著同性戀感情的觀點。這一觀點后來被菲德勒用以分析其它的一些美國小說，逐漸地便發展成為一種理論，即美國小說家不擅長于成人異性間性愛的描寫，卻對同性戀、亂倫和死亡等素材情有獨鐘。在他后來寫的評論專著《美國小說里的愛與死》（Love and Death in the American Novel）中，菲德勒從美國小說中廣泛取材，對這一理論進行了詳盡精彩地論證。
　　作為菲德勒最富有影響的作品，《美國小說里的愛與死》對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50年代末的美國小說進行了別開生面的評論。菲德勒認為，美國小說未能處理好成人的性愛；它帶有濃厚的恐怖和死亡的氣氛。具體說來就是，美國一些最偉大的小說中（比如《白鯨》，比如《哈克貝利·芬歷險記》）缺乏鮮明生動的女性形象和浪漫溫馨的情愛場面；美國小說有很多涉及到白人與有色人種之間既純潔又充滿情欲的那種奇特的戀愛關系；哥特式小說的傳統，像恐懼、死亡、暴力長期以來在美國小說史上占支配地位。菲德勒提出，在美國小說中，“沒有真實的性。”①（translation mine）相反，美國小說家“出于一種想要逃避求愛，婚姻和生育這樣一些事實的急迫需要”①（translation mine），把眼光投向了社會，投向了自然，甚至噩夢，他們更傾向于把這些當做故事發生的大背景。美國小說家不能正確處理成人異性間的愛，導致了他們不能正面描述異性愛，也導致了他們對“死亡，亂倫及無暇的同性戀的沉迷”①（translation mine）。 同時，他也指出，美國小說家的這種對性愛恐懼和逃避的心理一方面是由美國生活本身所存在的追懷童稚時期的特點所決定的。美國生活中對性的畏懼，對性的各種日常表現的令人費解的視若無睹，使美國小說又返回到了“青春期前”。另一方面這也是由小說家們自己對異性愛題材的心理障礙造成的。他們對成人異性愛描寫的無能無力使得他們只好沉迷于死亡、亂倫及同性戀等素材。這樣，他們以恐怖代替愛情，以內疚、畏怯和理想化的同性戀去填補因懼怕表現成人異性愛而留下的空白。因此，菲德勒得出結論，美國小說的經典作品為回避性愛、婚姻及社會責任的事實，便有了脫離社會的傾向。
　　作為文學評論家，菲德勒的獨特之處不僅僅在于其觀點的新穎奇特，供人深思，引人啟發。他不同與常人的研究角度也是值得我們注意的。要研究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50年代這一歷史時期內的美國小說，不僅面臨著時間跨度太大，小說種類繁多，該如何選擇研究對象的問題，而且還需要考慮用何種方法或主線把選中的作品串起來的問題。菲德勒摒棄了他同時代的評論家使用的方法，以一種全新的角度切入，那就是不再把某部作品看做是一個單獨的作品，或把它看做是某個作家全部作品中的一部分，或把它置于一個簡單的歷史語境下去分析，而是尋找出在這部作品中與其它作品相關的一些主題，用一個所有作品共有的主題模式把它們聯系起來。菲德勒所選擇的主題模式，也就是書的標題告訴我們的，是愛情與死亡。以愛情和死亡為主線，去分析美國各代作家分別是如何對待愛與死的問題，而不是僅僅局限于對比他們的態度，得出異同。在對這點的研究上，菲德勒創造了原型模式理論，提出在所有作家創作的背后，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他們潛意識中原型的影響，即一種有點類似于榮格的集體無意識的東西，這種原型是流在美國文化血液中的東西，歷代美國小說家們恐懼性愛，逃避性愛，而以同性戀和死亡的話題的作為替代都是由他們潛意識里的這種文化模式決定的。即使是作為作家，他們也很難超越這種根深蒂固的、已經成為價值觀的一部分的文化模式。
　　菲德勒創立的原型模式樹立了一個標桿。他圍繞著這根標桿，廣泛地取材論證。自然，在這樣的研究過程中，很多文學的根基問題都觸及到了，比如說經典與流行的沖突：為什么某些作品盡管被評論家認為價值不高，卻能吸引眾多讀者，而有些歷代都被認為是經典的作品卻少有讀者問津？對這一問題的研究使他沖破了經典與流行文學間的界限，在作品的選擇上也不再受制于批評家的論斷。在《美國小說里的愛與死》一書中，菲德勒增加了對很多新作家（即傳統不認為是一流的作家）的作品的分析，包括布朗的小說，庫柏并不出名的一些小說，愛倫·坡的《戈丹·皮姆》，和直到現在仍然不被欣賞的一部十九世紀中期的流行作品，喬治·里帕特的《僧人僧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菲德勒對美國小說的分析和評價不僅完全改變了我們對經典小說的理解，而且也改變了經典本身。
　　菲德勒成功地抵制了評論界的潮流，也創造了評論界新的潮流。在評論界看來，也許后一點更為難能可貴。比如說，菲德勒大膽地指出塞林格也有不足之處，而凱魯克的才能遠不及金斯伯格和柏洛茲。菲德勒在評論界創造了一種新的氣候，在這種評論氣候下，我們能夠大聲地宣稱海明威幽默有趣但同時又被忽略的短篇經典《春潮》（Torrents of Spring）比《喪鐘為誰而鳴》（For Whom the Bell Tolls）或《過河入林》（Across the River and into the Trees）更有價值，前提是只要我們能夠合理地證明我們的觀點。
　　《美國小說中的愛與死》更重要的價值在于，它是一本行文風格和語調與其討論的作品相一致的著作（即哥特式風格）。菲德勒摒棄了傳統典型的文學批評方法與規則，而試圖將評論本身變成一部與《白鯨》和《哈克貝利·芬》一樣充滿哥特式風格和怪誕笑話的書籍。③(translation mine ) 這在美國文學評論史上是一個突破，是對歷來批評家們行文所遵循的“品味高雅”的一種挑戰。實際上，文學批評本質上也是一種文學創造，它在效力上與文學作品沒有高低之分，如果批評家們自己在文學創造與文學評論間制造距離，強調文學評論的專業性和嚴肅性，那無異于扼殺了文學批評的生命力。
　　菲德勒善于創新，但有些觀點和論證方法可能有失偏頗而不一定可靠。其一就是菲德勒對作家意圖的扭曲。作家在作品里表達的也許是這個意圖，但是菲德勒總是試圖證明作家想表現的是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意圖。而且通常情況下，菲德勒都會把作家表面上講的故事的潛在涵義解釋成作家對性的態度。在菲德勒的解釋系統中，小說家本身的意圖是不重要的，小說家沒意識到的那些潛在的共同的東西才是他們真實的動機和主題，也就是說，原型模式對作家的行為有決定作用。這樣一來，菲德勒就不僅有曲解作品意義的傾向，而且也忽略了作品本身的包括像語言風格、創作技巧、結構組織等方面的藝術感和美感。再者，這些小說在菲德勒的原型分析下都變得內容單薄主旨陰暗，而這是其他的評論家不愿意接受的。
　　批評家們不愿意接受的并不止于菲德勒對作品意義的誤讀，他們對菲德勒的分析方法也提出了質疑和攻擊。在小說各種元素中，菲德勒總是將中心點放在對小說人物的分析上。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他也只是一個保守的文學批評家，只不過他使用了一些新奇的術語去包裝他的理論。而且“人物”在他的分析層面上，是一個與作品風格和結構相分離的概念。菲德勒把人物當做原型，完全忽視了作者在創作作品時的意圖和作品的完整性。對于菲德勒來說，作品文本只是他創造的語境的一部分，人物不是存在在文本中的，而是存在在原型這一語境中。“很顯然”，菲德勒在此書的前言寫道，“‘文本’只是文學作品用以表達的詞匯和言辭的那部分，而作品的社會、心理、歷史、人類學或人種學的意義一點都不亞于文本的意義。”②（translation mine）這樣一來的話，文學作品相對的獨立性和封閉性沒有了，小說的文學性也部分喪失了。
　　另外，在小說的挑選上菲德勒也是有預定的“先見”的，《愛與死》里只討論了那些符合他的假設的作品，而更多的與其假設相悖或無關的作品則被他排除在外，例如惠特曼、杰克·倫敦等作家的作品。這種在取材上的不客觀不公正也是這本書的缺陷之一。
　　《美國小說里的愛與死》旁征博引，縱橫馳騁，論述了愛與死兩種傳統在美國文學作品中的具體體現。其新穎的觀點在美國文學批評史上有里程碑的意義。論述集中表現了菲德勒作為文學評論家獨辟蹊徑、戛戛獨造的風格。當然，不可避免地，此書也確實存在著許多不足的需要改進的地方。但是，瑕不掩瑜，《美國小說里的愛與死》仍然是一本立意新穎、論證翔實的評論專著。它為閱讀美國文學提供一個饒有趣味的全新的視角。
　　注釋：
　　①Fiedler， Leslie A. Love and Death in the American Novel[M]. Champaign: Dalkey Achive Press， 1997.
　　②Fiedler， Leslie A. “Second Thoughts on Love and Death in the American Novel: My First Gothic Novel”. NOVEL: A Forum on Fiction. 1(1).1967: 9-11
　　③Hayman Allen. “Love and Death in the American Novel by Leslie A. Fiedler”. The New England Quarterly. 34 (2). 1961: 261-26
　　（作者簡介：余靜遠（1989-），女，武漢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美國文學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