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英國劇作家哈羅德·品特被公認為20世紀下半葉英國最杰出的劇作家。他的創作實現了荒誕與現實的統一,又充滿了戲劇張力。“張力”一詞作為文學評論術語指的是互補物、相反物和對立物之間的沖突和摩擦。本文試用張力理論分析品特的戲劇《山地語言》。
關鍵詞: 哈羅德·品特 小說《山地語言》 張力
2005年,瑞典文學院將當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授予了英國荒誕派劇作家哈羅德·品特,授獎理由是:“品特在其劇作中,揭露了日常閑談掩蓋下的危局,直闖壓抑的密室。”的確,閱讀經典的品特式“威脅喜劇”作品,比如《生日晚會》、《升降機》是一種全新的讓人既驚嘆又害怕,既忍俊不禁又不知所措的奇特體驗。在這些作品里,場景多半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戲劇動作缺乏傳統意義上的因果邏輯關系,戲劇人物的身世背景、來龍去脈、目的動機通常模糊不清,語言支離破碎,看似鬧劇,又有悲劇的味道。就是這些特征引起了廣泛的興趣和劇評家眾說紛紜的爭議,也衍生出“品特式”(Pinteresque)這么個詞來形容他的戲劇所特有的氛圍。品特談及自己的創作時曾這樣說道:“我進入一個房間,看見一個人站著,一個人坐著,幾周之后,我寫了《房間》。我進入了另一個房間,看見兩個人坐著,幾年之后,我寫了《生日晚會》。我從一扇門里看見了第三個房間,看見兩個人站著,然后我寫了《看門人》。”這足以顯示他簡約又富有層次感的行文風格。
品特其人非常厭惡社會上的不公、暴力與政治腐敗,早年因為拒絕入伍當兵而被告上法庭,20世紀70年代后期開始積極參加各種社會活動。在20世紀80年代以來品特寫的幾出戲劇中都表現了國家機器對普通人實施的暴力與摧殘,作品《山地語言》是代表之一。《山地語言》于1988年公演,是一部只有15分鐘長度的超短劇,劇情十分簡單卻觸目驚心。在這部戲劇里,品特匠心獨運,通過政府暴力的表現之一——語言霸權,揭示專制統治的黑暗。以《山地語言》為代表的品特的后期戲劇創作被稱為政治劇,吸引了許多評論家,國內的學者,如陳偉彬,主要研究的也是這部戲劇的政治性。然而,品特在這部作品中所運用的創作手法卻很少有人涉及。何軍俠在評論品特的另一部作品《月光》中提及:“品特的創作充滿兩面性:荒誕中的現實性;威脅中的喜劇特色;對比鮮明的黑白、明暗色彩的應用;悲喜中、虛實間及是空間。”[1]這些對立的兩極相互碰撞、融合,使對立面進DkJCRKPpeVMIfQ7wJd/Gw9hsoPCyYap3DDyA7AqdMKY=一步凸顯且高度融合,這就是羅吉·福勒定義的“互補物、相反物和對立物之間的沖突和摩擦——張力”[2]。同樣的,在《山地語言》中,品特也恰到好處地運用了張力。
關于“張力”這一文學評論術語,羅吉·福勒在他的《現代西方文學批評術語詞典》一書中,如上文所提到的,給了“張力”一個定義。他對張力理論的發展大致進行了梳理:張力概念的思想根源是辯證法;俄國形式主義者有關詩歌的“韻律”思想、燕卜蓀關于含混類型的研究、布魯克斯的反諷理論、蘭色姆的邏輯主題與局部肌質之間存有張力,以及維姆薩特認為的具體與一般之間存在張力的觀點,這些理論與觀點或是為張力理論的形成奠定了基礎或是更進一步發展了張力理論。同時,福勒認為:“凡是存在這對立又相互聯系的力量、沖動或意義的地方,都存在著張力。”[3]福勒對張力的界定進一步擴大了張力理論涵蓋的藝術空間:張力不僅可以用來分析作品及空間藝術的審美效力,而且可以運用到敘事作品中。本文試用張力理論分析評論品特的劇本《山地語言》。
《山地語言》全劇分四幕。第一幕開始時有一排婦女站在積雪的院子里,等候探監,一名年輕婦女扶著一位手上流血的年長婦女,并向獄警控訴監獄里的狗咬傷了后者,結果受到獄警的粗暴對待。第二幕描寫年長婦女與服刑的兒子見面,他們被禁止使用自己的語言。第三幕描寫的是年輕婦女與丈夫會面,她丈夫被獄警欺虐,他們之間唯一的交流是畫外音。第四幕則回到了年長婦女與其兒子的會面。兒子明顯受過刑,雖然看守說他們現在可以使用自己的語言交談,但老夫人已經因為受到極大的精神打擊而木頭般的一語不發,兒子最后崩潰倒地。整部戲劇從年輕夫婦和老婦母子倆對主人公出發,在情節設置上和語言對話中突出了悲與喜、美與丑的張力。
1.悲與喜之間的張力
《山地語言》中的悲喜對比主要出現在第三、四兩幕戲中,在戲劇結尾處大力突出悲喜間的矛盾使得這部短劇在剎那間結束卻又使讀者陷入深思。
在第三幕中,在大雪中等候數個小時后,年輕婦女終于獲許被帶去與其丈夫相見,相愛的兩個人本以為可以好好相聚而欣喜萬分,但當那個熟悉的身影緩緩出現在走廊盡頭處時,軍士不懷好意的幾句話和一個命令使得丈夫瞬間被看守打倒在地并拖了出去。主人公內心燃起的希望之燭突然被吹滅,這種悲喜快速交織的戲劇張力體現主人公情感的飽滿。作者把痛苦與歡愉、殘忍與深情并列在一起,達到情感多樣組合的張力效果。同時,年輕婦女與丈夫的真切愛情和軍士看守們的戲謔無情形成對立的情感組合,從而讓讀者更深切地感受到一種失衡的震蕩,張力的效果也由此愈加突出。在第四幕中,年長婦女母子再次相見,兒子通過看守的話得知“有了新的規定”,他們可以用自己的語言說話了,兒子激動地告訴母親這個好消息,可此時他的母親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兒子在獲許與母親說自己的語言后內心的興奮歡喜與他發現母親不再說話的悲慟絕望,形成了鮮明的悲喜張力。作者為這部劇設計這樣一個充滿戲劇張力的結尾,表達了他對當局的憤怒,當權者利用權力對法律進行隨意更改,雖然法律再次允許了說山地語言,可是一個無辜的老婦已然受到過度驚嚇而失語,就算老婦重新開口說話,誰又可以保證在她說話之時,山地語言還是合法的呢?
2.美與丑之間的張力
對話是戲劇的主要組成部分,戲劇作品中對話語句的內容,長短和整散程度,字音的響沉、強弱,語流的急緩、曲直及這些特征的交錯更替,使得作品產生規律性的變化。而這些規律與接受者的審美心理相呼應,形成一種獨特的力量感和運動感,也就是語言本身所具有的張力。《山地語言》上演后,有評論家敏銳地指出該劇的主題是政治集權對人性的壓迫,揭露人性的偉大與美麗受到丑陋的暴力統治的殘害。這種美與丑的強烈對比,構成一種張力,從戲劇的對話語言中我們不難找出實例。
在戲劇的第一幕中,年輕婦女與軍士的對話主要表現了前者的正義感和后者的殘酷無情之間的沖擊。在老婦的手被咬后,軍官視若無睹地問:“誰?誰被咬了?”[4]年輕婦女毫不畏懼地回答說:“她被咬了。她的這只手被咬爛了。看。她的手被咬了。這是鮮血。”[5]她的人道主義精神與軍官的喪失人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軍士得知是狗咬了老婦之后,他又慷慨陳詞地說:“它叫什么名字?每條狗都有個名字!它們咬人之前,他們會較它們的名字。這是正規程序。”[6]這些荒謬之極的言辭表明他根本無視這些受壓迫者的感受,同時也表明他很清楚作為統治者他可以操縱語言來扭曲事實。而年輕婦女并不理會他荒謬的邏輯,她堅信能夠陳述事實,并指責當局對她們這些人的無情:“今天早上九點我們就到這兒了。現在已經下午五點鐘了。我們已經在這兒站了八個小時。在雪地里。你的士兵讓杜賓犬嚇唬我們。有一條狗咬了這個女人的手。”[7]
第二幕,年長女人與兒子在會見室相對而坐。她一開口便受到看守的呵斥。
“年長女人:我有面包——
看守:禁止。禁止說這種語言。
年長女人:我有蘋果。
看守:禁止!禁止禁止禁止!老天!”[8]
被看守捅了數次的年長女人終于停止了說話,這時作者運用畫外音延續了母子之間的對話:
“年長女人的聲音:孩子在等你。
囚犯的聲音:你的手被咬了。
年長女人的聲音:他們都在等你。
囚犯的聲音:他們傷了我媽媽的手。
年長女人的聲音:當你回到家的時候,會受到熱烈歡迎的。大家都在等著你。他們都在等著你。他們都在等著見你。”[9]
這些溫馨的話語與看守的野蠻怒斥形成了鮮明對比,構成一種張力,讓讀者與觀眾感受到了母子二人的痛苦。
在第三幕里,年輕女人和她丈夫之間話語的交流也是由畫外音完成。
“戴風帽的男人的聲音:我看著你睡覺。然后看到你的眼睛睜開了。你向上看著我微笑。
年輕女人的聲音:你微笑了。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看見你在我上面,微笑著。
戴風帽的男人的聲音:我們去一個湖上玩。
年輕女人的聲音:那是在春天。
戴風帽的男人的聲音:我抱著你。我溫暖著你。
年輕女人的聲音: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看見你在我上面,微笑著。”[10]
這種充滿愛意的短暫對話讓觀眾備受感動,而一邊的軍士卻帶著他丑惡的嘴臉,對年輕女人說著調情話語:“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接待‘可愛之極女士’的?誰有該死的‘杯杯香’汽酒?誰能給‘可愛之極女士’一杯‘杯杯香’汽酒?”[11]
無論是母子之間的親情,還是年輕夫妻之間的愛情,都是人性中最美好的情感,與這些情感的美好形成對比的是獄警欺凌和極權壓迫的丑陋。從主人公的對話中,美與丑的張力對比清晰地呈現在觀眾眼前。
3.結語
著名文學評論家馬丁·艾斯林在評價品特時說道:“品特的作品以其精練的語言、簡潔的風格、詳細的洞察力以及深邃的情感,為現代英語舞臺開創了新局面。”[12]在其創作過程中,品特并不拘泥于單一的形式,而是進行了各種大膽的嘗試。《山地語言》作為品特創作后期中政治劇的代表作,描述了一場存在著各種矛盾的政治斗爭,揭露了人性中最光輝的愛與美在極權統治下受到壓迫的殘酷現實。這部作品具有顯著的互相對立的張力因素——悲與喜、美與丑,凸顯了品特戲劇的獨有魅力。這種張力的運用也給整部戲劇帶來了巨大的審美價值,集錯雜性、緊張性、廣闊性于一體,使得讀者在集中精力閱讀作品的同時充分發揮了文學想象力。
參考文獻:
[1]何軍俠.哈羅德·品特戲劇《月光》中的張力.江蘇教育學院學報,2011.
[2]羅吉·福勒.現代西方文學批評術語辭典[S].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87.
[3]羅吉·福勒.現代西方文學批評術語辭典[S].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87.
[4][5][6][7][8][9][10][11]哈羅德·品特.歸于塵土[M].譯林出版社,2010.
[12]Esslin,M.The Theatre of the Absurd[M].Penguin Books Ltd.,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