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在地處鄂西的興山,顧名思義,興山是座群山環繞的小城。在中國地圖上,它只是個默默無聞的斑點,一塊橡皮不經意的晃動,就會把它擦掉。遇到自我介紹的場合,我總是說自己是昭君故里人,希望借助和平使者王昭君的青春靚麗,美化家鄉,順便美化一下灰頭土臉的自己。
我像一棵樹,守候著山巔的日隱月明。出生,成長,慢慢老去。高中畢業后,我成為工人階級的一員。廠房像條毯子鋪在山腳下,進入廠區,摁指印報到,勞作一天,然后拖著疲憊的身軀乘車回家。威嚴的大門和高高的圍墻是工廠給我留下的印記。我上的是三班倒,早班中班夜班,倒了二十多年,把白天倒成了黑夜,把黑夜倒成了白天,黑白顛倒。工廠的生活是機械重復的,把去年的工作打算換個日期,就成了今年的目標。其實對我們這些凡人來說,每天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勞作和生活,但我們鼓勵自己相信太陽每天都是新的,從而獲得活下去的勇氣。
身處大山和圍墻的封鎖,我開始對自己的人生產生懷疑,覺得一地雞毛的生活沒一點兒意思,覺得自己雖然活著,但已不存在了,像泡沫一樣在宇宙中消失。在這種悲涼的情緒下,我重新拿起了筆,寫起了小說,在小說中尋找活下去的微弱亮光,尋找卑微生命存在的價值。人除了像牛馬羊那樣吃喝拉撒,還有大海般寬闊的思想,還有礦藏般豐富的情感,文字的排列組合讓我感覺到自己的存在,獲得寧靜,體驗到創造的樂趣。
有朋友問我,你怎么不寫寫你的工廠,寫寫你的家鄉?按照常規和常識,應該選擇自己熟悉的環境和事物入手,建立自己的根據地。我是反其道而行之,寫的是離自身有一定距離的生活,展現的不是已經發生的事,而是可能發生的事。小說于我而言是一種突圍的方式,沖出大山,沖出圍墻,沖出肉體的束縛和囚禁。我的目光關注的是前方的風景,向往的是山外的世界。因此當我開始動筆的時候,就主動摒棄了地域特色,放棄了工廠題材,當然這樣做得冒很大的風險。
也許是長期封閉形成的反彈,想像力在我的體內蓄勢、膨脹、爆發,覓得缺口噴薄而出。想像力像一匹烈馬,馱著我上路,我體驗著馬奔跑的力量和速度之美,丟掉的是鎖鏈,呼吸的是新鮮的空氣,沐浴的是明媚和陽光。
在一個全球化的時代,信息爆炸時代,一些文學理論家斷定,小說這門敘事藝術與生活平起平坐,甚至低于生活。的確,小說離開現實的土壤就沒有說服力,但小說還應該有飛翔之美。像新聞報道那樣過于強調寫實,簡單記錄生活的瑣屑,小說就像折斷了翅膀的雄鷹,趴在地下哀鳴。我認為小說比生活精彩,否則書寫沒有任何意義,書寫就是為了打開一扇窗子,照亮沉悶的生活,拂去乏味的塵埃。
作為一個底層作者,我比那些刻意自我標榜為底層寫作的作家們更懂得底層人的艱難和辛苦。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講,在生命和時間面前,人不存在底層和高層之分,都得接受死亡的收割。幸好人間還有愛,愛可以使死神迷路,愛可以使苦難低頭。當我坐在書桌前,我就成了另一個自我,一個具有同情心和悲憫情懷的人,一個與世界相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