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往事

　　少年的愛和歡欣已逝而青春未完，
　　人誰愿意就此平白地老去呢？哎，
　　倘使本是水乳交融的靈魂彼此離散，
　　在死來臨之前，生也沒有多大意味！
　　誰不愿意重做少年呢？啊，快樂又幸福的年歲！
　　——拜倫
　　一、塑料手槍
　　我一丁點大的時候，曾把刀子架在脖子上威脅我的母親。那時候，我需要兩毛錢——為了一把小手槍，那種用橡皮筋作為彈射機構的小手槍。那時候，我母親堅信，攢錢才是硬道理。她固執地認為，兩毛錢也是錢小錢也能變成大錢。“我早就受夠了”。我母親挺著大肚子不停地嘮叨著。那時候，我妹妹還沒出生，我們一家四口擠在一間不到三十平米的屋子里。可是我不管這些，我只對我的小手槍感興趣。我覺得沒有什么比擁有一支自己的小手槍更讓人羨慕的事情了。
　　那時候，我周圍的很多人都已經擁有自己的小手槍了，他們無法無天得意洋洋。他們把綠豆當作子彈，“砰砰砰……”那些驕傲的黃毛丫頭抱頭鼠竄眼淚汪汪。這時候，我的拿著小手槍的伙伴們威風凜凜，我羨慕極了。我做夢都想擁有自己的小手槍。我勸導我的母親，“房子一時半會兒也蓋不起來”，我低聲下氣地哀求她，“就兩毛錢。”我母親不耐煩地揮揮手，“我早就受夠了”，她又開始嘮叨完全不把我當回事。那幾天我想我的小手槍想得都快瘋了，我忘不了大鬧、二蛋他們威風八面的樣子。我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人家二蛋都有小手槍了，他還穿著開襠褲呢……”我哭得昏天黑地傷心欲絕甚至想到了死，我覺得要是不能擁有自己的小手槍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你有完沒完要那破玩意兒干什么別給我到處惹是生非！”我母親氣勢洶洶地喊著。那一刻我完全被小手槍沖昏了頭腦，我抓起我們家櫥柜里的菜刀架在脖子上大聲質問我的母親，“你給不給買？不然我就死給你看。”我母親徹底驚呆了，“孩子你先把刀放下，好不好？”我還沒來得及放下菜刀就被母親奪過去了，然后一巴掌就下來了……那天我一直傷心地哭，心里不停地念叨著我的小手槍。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驚奇地發現我的小手槍已經躺在床頭了，我高興極了，完全忘記了昨天的事情。我裝了滿滿一口袋“子彈”，“砰砰砰……”那清脆的響聲使得那些小丫頭們落荒而逃，我覺得威風極了。
　　二、泥巴宮殿
　　在我還是一個小屁孩的時候，那時候我穿著開襠褲沒覺得有什么見不得人。我經常去找我鄰居家的小黃花一起玩兒泥巴，有時候是我去找她有時候是她來找我，我們很快就達成協議一起去玩兒泥巴，因為除了這個好像也沒有其他更好玩兒的東西。
　　我母親經常為此把我的屁股打開了花，“叫你去玩兒泥巴，你給我記住，還玩兒不玩兒了？說呀？說呀？”這時候，我總是使勁地叫，“哎呀！哎呀！我不玩兒了，不玩兒了還不行嗎？”我母親舉著雞毛撣子的手終于放下了。
　　打歸打，打完之后我還去玩兒泥巴。那時候，玩兒泥巴似乎是我一天之中必須要做的事情，在那些大人看來泥巴又臟又不好玩兒，可是我們不這樣認為，我和小黃花還有其他幾個光屁股的小孩子，我們先是拿幾個小桶（都是在街上揀回來的那種飲料罐子，為了方便使用，我們創造性地磨去了蓋子）去盛滿水，然后一桶一桶地往沙堆上運。這時候，我總是很興奮，要把自己所有的想象力和創造力都用在泥巴上。“我要造一座輝煌的宮殿，起碼得和故宮一樣輝煌。”我驕傲地向我的光屁股朋友宣布。那一刻，我好大喜功得意洋洋急著要去造我的宮殿。“宮殿有什么好，”小黃花吸溜了一下馬上就要流進嘴里的鼻涕著急地說，“還是造一座公園吧！公園里有小溪小兔子……”“那有什么意思”，我馬上反駁道“哪有宮殿好，還是造宮殿。”“造公園、造公園……”她不停地吸溜鼻涕每說一次就吸溜一下。“你這個小屁孩懂什么？”我已經被宮殿沖昏了頭腦，“就造宮殿就造宮殿……”“小屁孩懂什么……”我的志同道合的光屁股朋友哇哇地叫著。“哇”一聲，小黃花著急地哭了，“你們才是小屁孩，公園，造公園……”這一次她再也顧不上吸溜鼻涕，在下午的風里放聲哭泣著，“你們才是小屁孩……”
　　那一次，我母親再一次把我的屁股打開了花，我還是像往常一樣使勁地叫，“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可是這一次不管用，我母親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次次地掄著雞毛撣子……
　　直到現在，每次看到一群小孩子在那里玩泥巴，我都得下定決心克制自己才能不去加入他們。
　　三、人鼠游戲
　　那一年我父親發誓一定要捕捉到那只在我家頻繁出入的老鼠，由于它的光臨使得我們全家整夜不得安寧而且它幾乎咬壞了我所有的小人書。我對它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父親雄心勃勃摩拳擦掌，他認為沒有什么事情比捕捉到一只小小的老鼠更容易了。在我看來我父親龐大的身軀無所不能。盡管那只老鼠并不小，據我親眼所見足足有足球那么大。我后來跟人說起那只足球大的老鼠時還經常被他們嘲笑，“足球那么大？吹牛吧。”我一點兒都不惱怒，在我印象中的那只老鼠的確就有足球那么大。
　　我已經想好了，等我偉大的父親捕捉到那只足球大的老鼠時，我就把汽油澆到它的身上然后拿打火機點燃，誰讓它咬碎我的小人書呢——尤其是那本《燕子李三》我還沒看完呢——這使得我很長時間耿耿于懷，所以我對我父親的捕鼠計劃鼎力支持并不遺余力地獻計獻策。“等你捕捉到那只老鼠能交給我處置嗎？”我對我父親說，我父親拍拍他結實的胸膛慷慨地宣布，“沒問題，等我捉到它就交給我兒子發落。”
　　我父親的捕鼠計劃是這樣的：他找來一個大大的竹匾拿短棒支起，竹匾下面放上食物，短棒一頭系著繩子，繩子一直延伸到我家炕邊——我父親樂呵呵地趴在被窩里觀察著老鼠的動靜。“它膽敢靠近食物一步我就叫它有來無回。”我父親自信地宣稱。我又高興又激動靜靜地趴在父親身邊等著老鼠的出現，我等啊等啊等啊等啊等……“連個影子都見不到”，我不滿地抱怨我的父親，“這究竟行不行啊。”“你先睡吧，老鼠一般都在后半夜活動。”我父親拍拍我的后背。“到時候你一定要叫醒我啊”，我實在撐不住了就對父親這樣說。第二天，那只老鼠果然被我無所不能的父親捕捉到了，“現在該考慮怎么處置它了”，我父親對我笑笑說。“為什么不推醒我呢？”我埋怨我的父親，不能目睹我父親的捕鼠風采這多少讓我有點兒遺憾，不過還好總算可以處置這只該死的老鼠了，這讓我興奮不已。我命令我的父親——作為對他不叫醒我的懲罰——用鉗子夾住老鼠的尾巴，我把整整一瓶汽油全部澆到它灰白的鼠毛上，“好家伙，足有足球那么大！”我嚷嚷著，隨后拿起打火機“撲”一下就點著了，老鼠痛得不顧一切地向前狂奔，就像一個移動的火球，不，應該是像一個著了火的足球。漂亮極了。“哈哈哈誰讓你咬壞我的小人書呢。”
　　火球停下來的時候，我拿著一根樹枝飛快地跑了過去，已經遠遠沒有足球那么大了。
　　四、少年和狗
　　我母親早就打算賣掉我家的那條狗，她不止一次地跟我說，那是一條傻狗。
　　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我家的狗威風凜凜，尤其比大鬧家的狗要漂亮百倍。大鬧的狗實在是太丑了，兩只圓圓的眼睛時不時往外鼓，眼球渾濁，像是得了白內障，一條短短的尾巴老往上翹，露出它紅紅的屁股。幾乎所有的狗都不喜歡它，尤其是那些趾高氣揚的公狗們絕不會出現在它周圍五步以內，所以它完全不能跟我家的狗比，我家的狗不僅不丑還很聰明，無論我母親上街進城或是走親戚，它都緊隨其后，我要說的是，它從來沒有走丟過。
　　那幾年大鬧總是羨慕我有這么一條好狗，我當然為此高興——就像得了小紅花。可是我母親總是對我說，這是一條傻狗并多次表示要把它賣掉。我對我母親要賣狗的做法非常不滿，我覺得要是這樣做，大鬧就不會羨慕我有這么一條好狗了。何況我家的狗又不丑還很聰明，我想不通我的母親為什么要叫它傻狗？為了不讓我母親的想法得逞，我千方百計阻撓她。迫于壓力，我母親終于跟我說出了實情，她說，這是一條笨狗，熟人來咱們家串門它汪汪汪汪使勁叫，生人到了咱家院子里屁都不哼一聲，這種狗看不了門。自從我母親跟我說出她不喜歡這狗的原因后，我就開始留意我家的狗。有一次，一位開手扶拖拉機的大叔路過我家門口想進來討杯水喝，他剛走進院子，我看見我家的狗一路小跑著直往我母親腳下躲。但是很奇怪，只要我鄰家大嬸來我家串門它就放開嗓子使勁吼“汪汪汪汪……”那聲音清脆極了。這真是一條奇怪的狗，我想。我母親氣急了，“還不如大鬧家的狗呢。”為此，我母親日益堅定了她要賣狗的決心，可是我還是有點兒舍不得，因為大鬧羨慕我有這么一條好狗——又不丑又聰明——雖然它有點兒奇怪。于是，我開始想辦法說服我的母親好讓她打消掉賣狗的念頭。那時候，我和弟弟總是在院子里隨便拉屎，我家的狗每次都特別勤快替我們處理得干干凈凈，我弟弟經常撅起他的屁股讓狗的舌頭溫柔地貼近。正是由于這條奇怪的狗的存在才使得我們家的院子不至于到處都是屎，看看那些沒有狗的人家吧——誰不羨慕我的狗呢。我舉出這些例子的時候我母親哈哈大笑。
　　那條狗后來還是被我母親偷偷地賣掉了，我非常傷心，大鬧不再羨慕我有一條這么好的狗了。再后來，我終于知道我母親賣狗的真正原因了：每年夏天快結束的時候，我家的狗都會順利產下一窩狗仔，毫無疑問，它是那么漂亮富有魅力——總是吸引那些不安分的異性的到來，而它們的到來使得我家院子雞飛狗跳。
　　最后補充一點，大鬧家的狗從沒有產下過狗仔，那些以貌取狗的家伙們從來不曾靠近過它——而那個流鼻涕的孩子是最喜歡小狗的。
　　作者檔案
　　秦慧亮：男，漢族，1983年4月生于山西省文水縣。系神華2011年招聘的大學生村官，曾發表小說、散文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