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認識萬能青年旅店這幾個家伙時,是在通縣的草莓音樂節(jié),他們就坐在我們共同朋友賣CD地攤位旁的草地上,等著晚點上臺演出。我是他們的粉絲。
這個現(xiàn)在中國最火的樂隊來自石家莊,大部分成員也都是在石家莊長大。在此之前,我對這個城市毫無所悉(除了三鹿奶粉),但他們讓這個工業(yè)城在中國搖滾史上留下了印記。
樂隊最早是由主唱/吉他董亞千、作詞者姬賡和其他朋友在1996年組成。那時,他們不過是終日無所事事、十幾歲的少年;那時,“魔巖三杰”和唐朝虛構出的搖滾烏托邦已經(jīng)崩解;那時,中國正處于全力追求經(jīng)濟成長,而理想主義早已死亡的九十年代。飆高的經(jīng)濟成長數(shù)字與他們平凡無聊的生活無關,甚至將把他們,或者和他們一樣的青年們推向時代的邊緣。
2000年,姬賡去長沙念大學。因為他的離去,也因為董亞千的狗死了,亞千陷入了抑郁癥──姬賡在一篇文章中說他,“每天瘋狂的練琴,不能控制的胡思亂想,像雕塑一樣郁郁寡歡“,并去秦皇島療養(yǎng)一陣。
2001年中國入世、申奧成功,但時代也越來越緊繃。在石家莊就發(fā)生了好幾起爆炸案,最撼人的是一整座棉紡廠宿舍樓爆炸,官方公布死亡數(shù)字是108人。樂隊在第二年正式叫做“萬能青年旅店”,開始不時的演出,發(fā)表一些作品,引起一些關注。
四五年前就有北京的朋友跟我說,這個團的現(xiàn)場演出很值得看。然后,我聽到了在網(wǎng)上流傳的《秦皇島》,果然被其音樂與歌詞中獨特的憂傷與暴烈的結合所吸引,這也成為他們更多歌曲的標志。
2010年,他們終于正式發(fā)行同名專輯,這把石家莊的火迅速燒到全中國大陸,甚至香港、臺灣。
然后我在那個賣CD的草地上認識了他們,且一和姬賡聊,就知道他很關注政治,也理解他的歌詞既是描寫個人的生存,也是關于整個社會的狀態(tài)。去年,石家莊被某單位選為中國最幸福城市,但萬能青年旅店可能認為這只是這個國度的另一個讓人笑不出來的黑色幽默,因為對他們來說,生活更多的是苦。
或許是為了逃避生活中的苦,為了更接近那難以到達的夢想,他們老愛喝酒,喝醉了像個瘋子,可愛的瘋子。
當我走入他們石家莊的老家,更知道他們的感受從何而來。
姬賡說,這個城市污染太嚴重了,外地人剛來,一定會生病。果然,當我今年六月走出石家莊高鐵站時,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且?guī)缀踝约汉粑M沙子,讓北京的空氣似乎顯得也不那么差了。但他們說,今天能見度算好了。
出租車開在石家莊的大街上,小號手史力指著窗外某處說那是以前他們喜歡吃東西的小販,而現(xiàn)在一切都消失了。幾年前,河北省的口號是“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大拆促大建,大建促大變,拆出一個新天地。”這個口號真是中國模式的精隨,且石家莊果然成功大變樣:人們有更了寬闊的街道和購物商場,但空氣中的粗礫粒子依然窒息了人們的精神。
中國變了,石家莊變了,搖滾樂也變了──變得越來越商業(yè)化,一年到頭滿地的音樂節(jié),讓音樂人的生活也提升了,但這個演出每場都爆滿的樂隊,生活卻似乎毫無變化。走進董二千的家,我不得不說有些驚訝,他真的是“如此生活三十年”,沒多大改變。這是他父母留下的房子,一個房間是他的臥室兼客廳,另一間就是樂隊多年來的排練室,廚房則是屬于單身男子的臟亂,果然盛世與我何干。
他們說,石家莊是“中國第一壓抑的農(nóng)貿(mào)市場,周圍到處是忍耐與吶喊”。的確,這是一個被塵埃覆蓋到夢想也死亡的城市。盛世的華麗,于他們都如戲院中的好萊塢電影般虛幻。
正是這種郁悶與壓抑所逼出來的能量,讓他們打動了文藝青年和普通青年──說到底,在現(xiàn)實生活中大家都是二逼青年。
“傍晚6點下班/換掉藥廠的衣裳/妻子在熬粥 /我去喝幾瓶啤酒/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廈崩塌/云層深處的黑暗啊 /淹沒心底的景觀”
這首歌《殺死那個石家莊人》已成經(jīng)典名曲,因為他們寫的是我們所有人共同的景觀,共同的崩塌。
時代到底是前進了還是后退了?夢想到底是更近了還是更遠了?在離開石家莊,告別這群又世故又天真的可愛家伙時,我想起姬賡文章中寫過的句子:“但我還是很懷念,懷念那個在搖滾大街朋克胡同晝夜擾民的張培棟;懷念那個無憂無慮帶著狗到處蹭飯的2千;懷念那個扯著我,對我喊‘不就是他媽生活嗎?’的2崔;懷念那個年輕的,以夢為馬的nico樂隊;懷念那些神氣的,夢想還萬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