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幸吃了官司,并請律師出庭辯護,可在庭審時,律師卻不斷犯困,甚至公然打起瞌睡,而你也最終被判有罪。那么,能否以律師失職為由,向法院申請重審呢?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包含多重復雜因素。例如,律師失職能不能成為重審理由?這個律師是你請的,還是法院指定的?如果是你所托非人,憑什么讓法院為你的“看走眼”浪費時間?另外,如何判斷律師失職?標準是什么?如果根據控方證據,就算律師全神貫注,全心投入,你一樣會被定罪,讓他打個盹兒又有何妨?好吧,梳理這些問題,連注重憲法的美國人,也用了近200年,直到現在,爭議仍然不斷。
美國憲法第六修正案規定,刑事被告有受律師協助的權利。但是,各州法院早期只給被控死罪的被告指定律師,窮人如果請不起律師,只能依靠自辯。上世紀60年代初,一個名叫克拉倫斯·吉迪恩的貧民因請不起律師而入獄。在獄中,他不斷向最高法院寫信申訴,強調自己受律師協助的憲法權利被侵犯。1963年,最高法院在這起名為“吉迪恩訴溫賴特案”的案件中,宣布任何被告都有得到律師幫助的權利,各州必須遵照執行。
“吉迪恩案”之后,許多州設立了公設律師辦公室,專門負責給窮人免費辯護。沒有這類辦公室的,則由法院指定私人律師代勞,并支付費用。但是,并不是每位律師都愿意在這些不掙錢的官司上費時耗力,辯護時匆匆“走過場”或敷衍了事是常有的事。于是又有不少被告以辯護律師不負責任為由上訴。最高法院只好判定:“如果辯護律師不能提供有效的協助,與未請辯護人沒有區別。”
那么,到底什么是“有效的律師幫助”呢?最初,大部分法院的判斷標準是“正義的笑柄”,也就是說,只有律師的無能導致庭審變成一場鬧劇,才算無效幫助。可是,按照這個標準,被告要想證明自己沒有得到有效的律師協助,必須證明庭審是一場鬧劇,這幾乎是不可能的。1970年,最高法院在“麥克曼訴理查德森案”中,又確立了“合理勝任標準”,要求律師提供的幫助,必須在刑辯律師普遍認可的適當范圍之內,但如何證明“普遍認可”?“適當”又怎么判斷?標準仍然模糊不清。
更嚴重的是,如果律師是被告自己選的,即使再不稱職,也不能以沒有得到有效律師協助為由申訴。理由很簡單,這是你自己花錢選的人,政府并未介入,如果律師表現不夠好,是你看走了眼,政府沒必要負責。但是,1980年,最高法院在“凱勒訴沙利文案”中判定,無論律師是被告選的,還是法院指定的,被告都有權主張沒有得到有效協助,因為審判本身就是政府行為,律師如果失職,審判結果很難保證公平,當然應允許被告申訴。
1986年,最高法院終于在“斯特里克蘭訴華盛頓案”中對何謂“有效的律師幫助”作出了界定。在這起案件中,被告戴維·華盛頓被控三宗謀殺罪名,并表示認罪。但在量刑環節,律師只泛泛問了他幾句,既沒有為他尋找能夠證明平時表現的“品格證人”,也沒有申請進行精神病鑒定,甚至沒有向法官提出寬大處理的請求。被法院判處死刑的華盛頓只好以律師沒有提供有效幫助為由,一路將官司打到了最高法院。
最高法院以8票對1票,判定華盛頓敗訴,認為律師的表現足以構成“有效的律師幫助”。奧康納大法官主筆的判決意見,則就何謂“無效的律師幫助”給出了說法。奧康納認為,判斷律師的幫助是否無效,必須符合兩個標準:第一、律師失職;第二、失職行為給被告帶來了不利后果。
判決書指出,“失職”是個很嚴重的評判,不能輕易下結論。律師的工作總會有疏漏,但并非任何疏漏都是失職,諸如律師年老體衰、年少無知、對被告態度不好,都不能算失職。但是,如果在檢察官詰問證人或總結陳詞時無故缺席,或者對檢方明顯的證據瑕疵完全沒有抗辯,則有失職之嫌。不過,要是對律師的行為能有合理的解釋,也不算失職。例如,在“斯特里克蘭案”中,最高法院就認為,律師沒有申請精神病鑒定,是因為“他與當事人談話后,認為被告沒有精神病跡象”;沒有讓品格證人出庭,則是怕控方據此證明被告有犯罪前科,導致量刑更重。
所謂“不利后果”,是指律師的失職行為,足以動搖被告對審判結果公正度的信心。這就要求被告證明,如果不是律師失職,審判結果可能有所不同。具體到“斯特里克蘭案”,奧康納大法官就認為,被告華盛頓已經認罪,證明他具有加重情節的證據十分充分,即使律師盡力,也不可能改變他的命運。
然而,投出唯一一張反對票的馬歇爾大法官可不這么看。他認為,刑事被告多數都不懂法律,讓這些人證明律師失職,而且失職導致審判結果對自己不利,也是件非常荒誕的事。馬歇爾憤怒地指出:“難道因為一個被告明顯有罪,而他的代理律師又明顯不稱職,對他定罪就理所當然,而且不違反憲法第六修正案了?對于這一點,恕我不能茍同!”
馬歇爾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在這個案子里,最高法院雖然力圖建立一個判斷“有效的律師幫助”的標準,但相關標準還是讓被告承擔了過重的舉證責任,一個非專業的被告,怎么可能證明一名專業律師犯了不專業的錯誤?就拿律師打瞌睡為例,到底是打個盹兒就算無效幫助?還是沉睡才算?如果沒打鼾,估計很難證明律師沉睡。另外,到底什么階段睡著才算失職?被告能判斷出哪個階段最關鍵嗎?關于這個問題,從最高法院確立的標準很難推導出答案。倒是聯邦第二巡回上訴法院在1996年的一起案件中給出過說法:“如果被告的利益處于危急階段,而律師多次、長時間的睡著,就屬于失職,律師睡著就相當于沒有律師。”看來,關于這個問題的爭議,還得一直這么持續下去。
(摘自《看歷史》201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