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花是《包法利夫人》情景描寫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所擔負的作用并不僅僅限于福樓拜精妙場景描寫的組成部分,不同的花語預示著情節發展的走向,是小說隱含的一條敘述暗線。同時暗示了愛瑪的命運發展軌跡,具有深刻的象征意蘊,是愛瑪的生命之花。
關鍵詞:福樓拜 《包法利夫人》 花
人們常說女人如花,而福樓拜筆下的包法利夫人(愛瑪)也猶如一朵過早凋零的花,讓人憐愛與惋惜。小說中多次出現對花的描寫,看似是小說情景的一部分,但按照韋勒克和沃倫的理論:“一個意象可以被轉換成隱喻一次,但如果它作為呈現或再現不斷重復,那么它就變成了一個象征,甚至是一個象征系統的一部分。而且作為背景的意象很容易具有象征性,甚至會變成‘氣氛’‘情調’,進而被看做是對人物的轉喻性或隱喻性表現,或一個人意志的表現。”① 顯然,在小說中反復出現的“花”有其暗含的象征意義。愛瑪生亦愛花,死亦如花。花就是愛瑪的生命象征。
一、與丈夫夏爾的花 在愛瑪與她的第一個男人夏爾相遇后,兩人有說不完的話,愛瑪給夏爾“看她的舊音樂書、獎給她的小冊子以及隨便扔在衣柜底部的橡葉花冠”②,“花冠”象征著愛瑪的愛情要如花綻放,“隨便扔在衣柜底部”卻預示著不好的結局。鮮花敬獻亡母也象征著花一樣的愛瑪同母親一樣早逝的命運。這是花冠第一次在文中出現,花冠第二次出現是在與萊昂幽會時,本文稍后會提到。故事快要進入尾聲時花冠再次出現,這時已是愛瑪死后入殮時的裝束,花冠戴在頭上,這朵女人花過早凋謝了。
象征著愛情的玫瑰花也反復與其他種類的花穿插出現在小說中:在愛瑪與夏爾的婚禮蛋糕上蛋糕師制作了玫瑰,但玫瑰含苞未放預示著夏爾和愛瑪的愛情之花不會綻放,這段婚姻已經蒙上了陰影。
在愛瑪出嫁隨丈夫回到新居后,作家對愛瑪未來的住所進行了一番細致的描寫,起居室的墻紙上毫無生氣的花邊既象征著夏爾與亡妻缺乏激情的生活,也預示著愛瑪也將像花一樣在這毫無生氣的婚姻生活中慢慢枯萎。花園里“四垅稀疏的玫瑰,對稱有序,環繞著一塊更為實用的方形菜地”,說明夏爾以前的生活是在其亡妻調教下缺乏浪漫的實用主義生活,玫瑰在夏爾這里得不到滋潤,愛瑪的浪漫之花面臨著凋萎的命運。當愛瑪來到臥室時,發現“窗邊有一張書桌,上面放著一個水晶瓶,里頭插了一把白綾帶束扎的橘花。這是新娘子的花、前人的花”。當丈夫發現了現任妻子看到了亡妻之花后,便把這束花移到了閣樓,而愛瑪卻出神地想著,如果自己死后,她從家中帶來的結婚花束不知又將如何處置。從這段描寫中,讀者可以感受到花和書中女性的密切關系:花昭示了女人的命運,是一條命運之線。同時作者也借她的凝想向讀者透漏了一絲故事的悲劇性結局。
在包法利夫婦參加德·昂代爾維利埃侯爵在沃比埃爾舉辦的舞會時,愛瑪在發髻上插了一朵玫瑰花,隨著花枝的搖擺,花也跟著晃動。同時她身著繡有三束綠葉襯托的玫瑰羅裙,顯得嬌羞欲滴。玫瑰的選擇,象征著愛瑪對愛情的渴望,在愛瑪一直所追尋的浪漫生活中,這場舞會對她來說像是生活的高潮,如此之美妙。她多么渴望她的愛情也能像這難得的舞會一樣令人心馳神往。只有在這樣的浪漫情境中,愛瑪才能活得國色添香,得到最好的滋潤。就像顫動的花枝,愛瑪心生蕩漾。而羅裙上的三束玫瑰又恰好預示了她與三個男人的感情糾葛。
舞會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收到邀請的愛瑪,就像從浪漫的高潮跌落,對托斯特無聊的生活忍無可忍,最終決定搬離。在收拾抽屜時,她的手指被自己新婚花束上的一根鐵絲扎了一下,“橘花布滿灰塵,變成黃色,銀滾條緞帶沿邊也綻了線”。這些描寫有著深刻寓意,寓意愛瑪的婚姻生活已如昨日黃花,當初那種對美好婚姻幸福生活的渴望就如同這凋萎的花束,沒有了生氣,也沒有了希望。花束上的鐵絲就像愛瑪心頭的刺痛,讓人痛苦,令人生氣。她干脆把這束已經枯萎的花束扔進了火里。這一舉動加速了新婚花束的滅失。讀者可能會回想起在愛瑪剛搬到新居時,她還在想萬一自己死后,她的結婚花束該如何處置,而現如今,愛瑪已經對這束花自行處置,由此作者告訴讀者愛瑪的命運出現了轉折,她對婚姻的背叛不可避免,其生命的逝去有其自身的原因,是她加速了自己的香消玉殞。
在愛瑪死后,夏爾遇到了他的情敵羅多夫,在理虧的羅多夫面前他并沒有怨恨,而是把一切都歸結為是命運的錯。在相遇的第二天,在茉莉花與百合花的香氣中,他追隨愛瑪而去。在夏爾的心中,他的愛瑪依舊如花般清純迷人,依然那么高貴。
二、與實習生萊昂的花 在初次遇到實習生萊昂后,作者描寫了一段兩人散步路過花園時的場景。“磚頭間長出些香羅蘭花,包法利夫人打著遮陽傘走過,傘尖把萎謝的小花碰了下來,落在黃色的塵土里。”出身平民、嫁與平民的愛瑪就如同磚縫中生長的香羅蘭花,在沒有愛情滋潤的婚姻生活中漸漸枯萎,而香羅蘭的花語是在困境中保持貞節,花朵的掉落預示著愛瑪沒有抵擋住外界的誘惑,她不會忠實于她的婚姻。墻內伸出的金銀花或鐵線蓮的花枝與傘邊的絲線咬在一起也暗示了她與萊昂未來的關系不會只停留在朋友的層面,金銀花意味著獻愛,鐵線蓮意為高潔,這兩種花與外界的誘惑糾纏在一起,既有對視自視高潔的愛瑪的諷刺,又傳達出愛瑪未來的“紅杏出墻”。
萊昂初次送給愛瑪的花是仙人掌,它的花語表達著默默的愛,在兩人還受著道德約束的情境下,愛只能含蓄地表達。并且仙人掌的刺還扎破了萊昂的手指,說明他們的愛情會受到重重阻礙,不能馬上開花結果。而紫羅蘭是愛瑪與萊昂重逢后萊昂送給愛瑪的花,這是他第一次正式送花給女人,此花明確表達了萊昂想得到愛瑪的愛和信任,并表達了他對愛瑪美貌的贊賞和對她無盡的愛。這時的萊昂與愛瑪已今非昔比,此時他們對彼此已經可以赤裸裸地談情說愛了。而作為對萊昂的回饋,愛瑪也會從榮鎮帶來玫瑰花,獻給她的情人。當萊昂發現愛瑪是他事業的障礙時,他放棄了玫瑰花,放棄了愛瑪。在與萊昂的約會情景描寫中,座鐘上愛神丘比特托舉的鍍金花冠(小說中第二次出現的花冠)意味著愛瑪當時所擁有的愛情華麗而不真實。在最終被萊昂拋棄后,愛瑪又憶起了鐵線蓮的香氣,好像蕩婦的自己已無法像鐵線蓮般高潔,往事如煙,萬般惆悵。
三、與情場老手羅多夫的花 在愛瑪厭倦了婚
姻,而多才多藝的實習生萊昂又離開榮鎮后,愛瑪失去了精神寄托,輕而易舉地被情場老手羅多夫引誘。他們走到一個小水塘邊,水塘里“萎謝的睡蓮,一動不動地浮在燈芯草之間”,對睡蓮的描寫刻畫了愛瑪厭倦了令人窒息的婚姻,睡蓮的花語表明她很依賴羅多夫,馬上就要投入情人的懷抱,任由羅多夫擺布了。這之后,他們的約會頻繁起來,愛瑪主動出擊,沿著河邊圍墻走著去看她的情人,途中有時堤岸很滑,“她要用手抓住一束束凋殘了的桂竹香,才能不跌倒”。凋殘的桂竹香預示著愛瑪在一步步走向愛情的深淵,對羅多夫造成的致命傷害渾然不覺。而愛瑪繼續享受著羅多夫帶給他的歡愉,每次情人要來,她都要將兩個碧琉璃大花瓶里插滿玫瑰,至少當時她在情人那里得到了愛情的滋潤。在被羅多夫無情地拋棄后,愛瑪陷入了經濟困境,走投無路時,她想起了羅多夫也許能相助,在舊情人面前她的眼淚“仿佛藍鈴花萼里含著一滴雨珠似的”。藍鈴花意味著訪問,花里的雨珠預示著這次對舊愛的訪問終會不歡而散。在受到羞辱后,愛瑪最后一絲希望破滅,最終走上了不歸路。
四、與“幻影情人”的花 在愛瑪與萊昂頻繁的廝混中,他們彼此之間產生了厭倦,但盡管如此,愛瑪始終沒有勇氣下決心舍棄,當她繼續給萊昂寫情書時,“她心底浮現出另一個男人的形象……他居住在蔚藍色的國度里,花香馥郁”,對于愛瑪來說,愛情里總少不了花香,但這個情人只能是一種幻影,而他蔚藍色國度里的花香也只能存在于愛瑪的幻想中,她終其一生為美好的、轟轟烈烈的愛情奔忙,卻終不可得。
盡管福樓拜并未刻意地要把花作為小說敘述的一條重要發展線索,但花在場景描寫中的一再出現的確有其良苦用心。福樓拜避免在小說里直接表達對人物的看法,而是借“物”來展示小說的發展軌跡和人物的心路歷程。“花”是作者在小說中的一種必要創造,并非偶然。愛瑪的生命如花期般短暫,她用她的生命印證了浪漫的追求與出身平民的無法兼容,在那樣的時代、那樣的社會,出身平民的再美的花也只能被滾滾紅塵淹沒。愛瑪的希望破滅了,生命如花般凋零,這一切的一切難道真如她的丈夫夏爾所說都是命中注定嗎,讀者自會找到答案。
① 雷納·韋勒克:《近代文學批評史》(第四卷),楊自伍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年版,第39頁。
② 古斯塔夫·福樓拜:《包法利夫人》,英語學習大書蟲研究室譯,伊利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頁。以下《包法利夫人》原文均引自本書,不再另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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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詹婷,袁群.輕叩《包法利夫人》的暗線門扉[J].宜春學院學報,2008,(10).
[4] 張云君.《包法利夫人》中的隱喻象征意象闡釋[J].北華大學學報,2001,(12).
作 者:王 艷,文學碩士,蘇州市職業大學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編 輯:康 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