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暴風雨》中“三位一體”原型

摘 要：人文主義者的杰出代表莎士比亞在創作過程中，深受基督教思想的影響，他的作品中運用到《圣經》中人物原型的例子俯拾皆是。本文從《暴風雨》所表現的人物之間關系及罪惡與拯救的主題來論證“三位一體”原型在劇中的運用。

關鍵詞：原型 “三位一體” 罪惡 拯救

弗萊的著作《批評的剖析》把文學想象并描述成一個完整地圖式體系，內部由原型串聯起來，原型便是那些反復出現的或傳統的神話及隱喻。① 弗萊把《圣經》當做最為廣博的神話故事集，并且認為如果從文學的角度看《圣經》，它不僅是基督教的至圣經典，而且是以神話的方式講述著人類生存的全部歷程：即從創世紀到末日審判。弗萊把《圣經》的恢弘想象當做后世文學想象的集合體和母胎。莎士比亞作為人文主義的代表，也深受基督教的浸染。在其被稱為“詩的遺囑”的晚期代表作《暴風雨》中，人物及主題的設置更是與基督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從而賦予了該作品與《圣經》同樣永恒的魅力。本文以弗萊的神話原型批評理論為基礎，力圖論證《暴風雨》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及主題的設置是以基督教“三位一體”為原型的。

一、“三位一體”——人物形象塑造的樣本

所謂“三位一體”即上帝的屬性是“圣父”“圣子”“圣靈”三個位格的統一。《圣經·舊約》啟示了耶和華是三位一體的上帝：希伯來文“神”是一個復數名詞，《圣經》中神以“我們”自稱，“神說，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象，按著我們的樣式造人，使他們管理海里的魚，空中的鳥，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蟲。”② 《新約》更加清楚地啟示了上帝是“三位一體”的神： “太初有道，道與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③ 道指圣子，上帝即圣父，“道就是上帝”說明“圣父”“圣子”為兩個位格，一個整體。《圣經·馬太福音》記述了耶穌受洗，圣靈降在耶穌身上，圣父則在天上說話“這是我的愛子，我所喜悅的”④，表明上帝就是圣父、圣子、圣靈統一的整體。

對于《暴風雨》中核心人物普洛斯彼羅原型的分析，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人認為他的原型是上帝，有人認為是摩西，還有人把他看做教堂的牧師。綜觀全文，故事的主要情節是普洛斯彼羅由于受其弟弟安東尼奧的迫害，和女兒米蘭達一起流落至荒島，在一次絕佳的機會中，普洛斯彼羅趁機興起一場海難。災難過后，每個人都意識到了自己的罪惡，此時，普洛斯彼羅寬恕了他們，并與他們一起返回米蘭，重復米蘭公爵之位。

劇中普洛斯彼羅原本是米蘭的舊公爵，集權威、智慧、勇敢、憐憫于一身。在他治理期間，米蘭繁榮昌盛，稱雄于各邦國，并且他通曉魔法，能夠呼風喚雨，顯然他被塑造成“圣父”。腓迪南是那不勒斯國王之子，即“人子”肉身，在劇中他經歷了一個類似“死而復活”的過程⑤，海難過后，包括其父在內的所有人都斷定他已葬身大海，然而這全在普洛斯彼羅的計劃之內，他依靠法術使腓迪南“起死回生”，“復活”后的腓迪南與米蘭達一見鐘情并最終結為連理，因此可將他視為普洛斯彼羅之子。由此可見，他是“三位一體”中的“圣子”。劇中精靈愛麗兒則被塑造成“圣靈”。《圣經》記載，圣靈乃一團空氣。愛麗兒是隱形的，是中世紀傳說中的一個空氣的精靈，且普洛斯彼羅說“你不過是一陣空氣罷了”（第五幕第一場）。此外，愛麗兒擁有強大的能力，他能夠在空中飛，在水里游，會騰云駕霧，普洛斯彼羅計劃的完成，愛麗兒發揮了重要作用。由此分析可以得出，普洛斯彼羅、腓迪南和愛麗兒是上帝三個位格“圣父”“圣子”“圣靈”的分別對應物，是完整上帝原型的三個有機要素。

腓迪南落海的那一幕表明普洛斯彼羅、腓迪南和愛麗兒各自分別具有“圣父”“圣子”“圣靈”的屬性，且彼此之間構成“三位一體”的功能體系。腓迪南同船上其他人相比可稱為無罪之人，他落海有受洗的象征意義。《圣經》記載耶穌一受了洗，從水里出來，天為他開了，他看見上帝的靈好像鴿子降下來，落在他身上，接著，從天上有聲音說“這是我的愛子，我所喜悅的”，借著圣靈、圣子耶穌與圣父達到統一。腓迪南經歷了象征著死亡的海水洗禮后，也聽見了圣靈的召喚，愛麗兒唱到：“來吧，來到黃沙的海濱，把手兒牽的牢牢，深深地展拜，細吻輕輕……可愛的精靈，伴我歌唱，聽！聽！”（第一幕第二場）由此可看出借著愛麗兒普洛斯彼羅與腓迪南聯合，從而實現“三位一體”神的統一。

二、“三位一體”——罪惡暴露的媒介

莎士比亞生活在英國正直封建制度日趨沒落，資本主義開始興起的時期，當時英國社會動蕩不安，秩序紊亂，在思想領域，爆發了“文藝復興”運動。在這種時代語境下，莎士比亞作品中充分揭露出社會黑暗的一面。劇中作者則以“三位一體”為媒介來揭示社會存在的種種罪行。

《暴風雨》中，罪惡在多處得以體現。第一，作者借劇中人物米蘭達之口：“唉，不幸的日子！”（第一幕第二場）說明當時社會的黑暗。第二，安東尼奧殘害兄長，僭越爵位。普洛斯彼羅在位期間對他信任有加，將國事全權交予他掌管，不料他不顧兄弟情義，與那不勒斯國王阿隆佐聯手迫害普洛斯彼羅，獲得米蘭公爵之位。第三，辛巴斯辛生性貪婪，一直覬覦兄長阿隆佐的王位，但卻缺乏膽量與智謀，在安東尼奧的教唆下，趁阿隆佐熟睡時企圖用劍將其刺死，幸而普洛斯彼羅已通過魔法預料到此事，派愛麗兒暗中相助，國王方才幸免于難。第四，凱列班冥頑不化，忘恩負義。他秉性惡劣，普洛斯彼羅流落至此島后曾一度教其向善，教他說話（凱列班所講之語無人能聽懂），他非但不領情，還口出惡語，更有甚者，他企圖凌辱普洛斯彼羅美麗的女兒米蘭達，足見其內心的丑惡。第五，特林鳩羅和斯丹法諾貪財貪色貪權。這二人初至荒島時誤把相貌丑陋的凱列班當做一條魚，便開始盤算如何把它賣掉勒索到一大筆錢財，而后發現他并非是魚，便想把它殺掉。凱列班為保性命，與之共謀霸占普洛斯彼羅的女兒，奪取他的王位。凡此種種罪惡都與“圣父”普洛斯彼羅有著直接的關聯，意在說明人類所犯下的罪虧缺了上帝的榮耀，在上帝眼中已無義人，世人彼此之間只有猜疑、嫉妒、爭競、殘殺。一切已不再是普洛斯彼羅在位時繁榮有序的景象，正因為如此，消除罪惡，恢復社會秩序顯得尤為迫切。在《圣經·新約》當中，整部書都是關于救贖，“上帝的恩典與耶穌基督的代贖，使人得以在上帝公義的審判面前被稱為義”⑥。作者在《暴風雨》中塑造的“三位一體”成了拯救的踐行者。

三、“三位一體”——拯救計劃的執行者

“三位一體”三個位格有各自的主要工作，圣父側重創造和維護的工作；圣子側重救贖與中保的工作；圣靈則側重啟示與成圣的工作。整個救贖過程，充分展現出“三位一體”三個位格各自的功能及他們彼此之間協調統一的運作。

普洛斯彼羅說：“我已經準備好了！”（第一幕第二場）說明了他制造海難是預先設定的計劃。劇本第一幕便是波濤洶涌的大海上搖蕩著一條小船（可視為人類社會的縮影），船上人們都驚恐哀嚎，祈求上天保佑他們免于災難，而此時正是普洛斯彼羅預備好的通過喚醒人們贖罪的意識從而對其進行拯救之時。海難過程中，普洛斯彼羅聯合愛麗兒，通過法力使船上的人全部毫發未損，隨后把他們分散到各個島上以實施接下來的計劃。劇中“啟示”的場景值得注意，愛麗兒化身成大怪鳥對那群罪惡的人說：“你們三個都是有罪的人……你們是不配居住在人類中間的，除非痛悔前非，以后洗心革面，做一個清白的人，否則在這荒島上面，天譴已經起在眼前了！”（第三幕第三場）正是通過這種讓他們意識到自己有罪的方式，普洛斯彼羅進一步實施救贖。腓迪南在整個計劃中的作用，首先體現在他“死而復活”的經歷上。由于他的“死而復活”，其父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罪惡，并走上了獲救之路；其次是通過腓迪南與米蘭達的結合，那不勒斯國與米蘭和解，普洛斯彼羅借此寬恕了所有有罪之人，象征人類與上帝相和。劇中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意象——大海，普洛斯彼羅通過魔法操縱的大海實則隱喻了劇情是以海難為始，以審判為發展，以寬恕為終結。劇中，大海被塑造成一位公正的審判者，在暴風雨來臨時，每個人的舉動清晰地顯露出每個人的靈魂：有水手的驚恐，有正直人的從容，有膽小者的懦弱，有奸詐之徒的恐慌。大海則對他們一一進行審判，最后以小船最終駛過平靜的海面宣告普洛斯彼羅、腓迪南和愛麗兒救贖計劃的完成。

從《暴風雨》中接連發生的沉船、獲救、團聚等單個事件中可以看出，劇本是在描繪一部人類犯罪、懺悔、獲救的歷史，從而表現寬恕的主題。著名的莎士比亞研究者張四洋曾說：“他把在現實中無法實現的人文主義思想的希望轉向了未來，他要靠浪漫的方法來安排他心目中的完美社會，從中寄予他的理想，從中找到可以告慰一代人文主義者的歡樂。”⑦ Douglas king曾說過：“暴風雨本質上是柏拉圖式的戲劇。”⑧ 表明了莎士比亞的創作思想深深根植于人文主義，在文本中表現為人物對人生幸福和價值的追求。同時莎士比亞也吸收了基督教傳統文化中的精華，英國學者柏格斯曾指出：“莎士比亞吸取《圣經》的井泉如此之深，甚至可以說，沒有《圣經》便沒有莎士比亞的作品。”⑨ 如本文所述，作者以基督教中“三位一體”為原型塑造出普洛斯彼羅、腓迪南與愛麗兒的形象，又以普洛斯彼羅為媒介揭露社會的黑暗，最后通過普洛斯彼羅、腓迪南、愛麗兒的協調統一運作對人類進行拯救。由此可見，“三位一體”實則是作者塑造人物形象及安排故事情節的原型，是劇中客觀存在且不可缺少的重要成分。《暴風雨》作為莎士比亞最后一部作品，巧妙地融合了基督教的思想和人文主義思想，塑造了“三位一體”的人物原型，描述了一部人類犯罪，懺悔，并最終得救的歷史，表達了作者對人類靈魂的關懷，對人類生活及人類秩序的觀照。

① 王寧、吳持哲主編：《諾斯羅普·弗萊文化選集》，北京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31頁。

② 《舊約·創世紀》1：26。

③ 《新約·約翰福音》1：1。

④ 《新約·馬太福音》11：16，17。

⑤ 梁工：《莎士比亞與圣經》下冊，商務印刷館2006年版，第1167頁。

⑥ 許志偉：《基督教神學思想導論》，北京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31頁

⑦ 張四洋：《莎士比亞研究》，時代文藝出版社1991年版，第40頁。

⑧ Douglas king. The Tempest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Renaissance Theatrical Forms. Duquesne University Press， 1998.

⑨ 朱維之：《基督教與文學》，上海書店1992年版，第64頁。

基金項目：安徽省高校青年人才基金重點項目（項目編號：

2009SQRS120ZD，項目主持人：于鳳保）

作 者：陶志丹，滁州學院外國語學院在讀本科生；于鳳保，碩士，滁州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

編 輯：錢 叢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