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全體、關注每個人”是教育之首要

如何看待和對待學生是職業教育的基本問題，如果職業教育系統對這個基本問題的認識膚淺或缺乏共識，勢必造成職業教育理論上、政策上、實踐上的混亂、隨意和折騰。

對“職業教育是面向人人的教育”這句話，有人說是因為人人都要從事一個職業。我覺得這個說法比較牽強，因為“人人都要從事一個職業”并不意味著人人都一定要接受職業教育。有人說，因為職業教育服務于社會的大多數人和大多數職業。這個說法是符合實際的，卻未必是最核心、最本質的答案。

我以為，職業教育必須為每一位學習者當前的生存和終身的發展負責，其底線是確保進入職業教育任何一個學習計劃的每一位求學者都達到合格及其以上的水平。“合格”是成功的基本標準，所以，職業教育是一種使人人都能成功的教育而不是淘汰教育，這才是“面向人人”的核心內涵。英國的BTEC課程模式有句格言是“沒有不合格，只有重做”，我很贊賞。然而在中國的教育系統，卻把“合格”看做低水平的同義詞，人們的視線僅僅聚焦在少數的所謂“優生”身上。

需要說明白的是，“面向人人”或“面向全體”僅僅是職業教育“應該有的”的品性，而并非“必然有的”品性。也就是說，辦職業教育并不是一定能夠“面向人人”或“面向全體”。例如，技能大賽的初衷很好，但在實施過程中出現的消極現象，使它脫離了“面向全體”的軌道。針對技能大賽提出的“普通教育有高考，職業教育有大賽”的口號，就其語言效果而言，很容易把職業教育導向另一條應試教育的歧路。有的職業學校為少數學生在大賽上的成功而犧牲了大多數學生的學習質量，已經在這條歧路上走得相當遠了。

不錯，職業教育和實務型人才內部應該有競賽和選拔，通過競賽和選拔，遴選出佼佼者（精英）。有選拔，必有淘汰，可是那都應該是在確保“全體合格”基礎上的選拔和淘汰，是面向全體而展開的競賽，如同在全民健身基礎上的競技，是一種良性的而非惡性的競爭。借此借用楊絳先生語意強調一個想法，不宜在教育領域里過度競爭，競爭若演變為惡性，則將“毀滅人性”。

因此，當我聽一所職業學校校長介紹他們在學生中以班級為單位實行“末位淘汰”的經驗時，我明確表示了不贊成。校長解釋說：“我們這里的企業都實行‘末位淘汰’，學校這么做也是表現學校文化與企業文化的對接。”我說：“淘汰，也許可以成為企業的管理手段之一，但是既不應該成為職業教育的目的，也不能成為職業教育的手段。”

現代心理學認為，每個人都有巨大的潛能。然而智力是多元的，60億人的潛能結構，不存在完全相同的兩個個體，關鍵在于教育工作者如何幫助他們把各自的潛能充分地開發出來。學生正因為有不足才到學校求學，嫌棄學生身上缺點的老師還有資格被稱為老師嗎？魯迅說：“我們是忘卻了自己曾為孩子時候的情形了，將他們看做一個蠢材，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于是他們長大起來，就真的成了蠢材，和我們一樣了。”真正的教師都會樂見和善助學生超越自己。

教育，沒有放棄任何一位學業失敗者的權利，而應有盡一切可能挽救每一位學業失敗者的義務。學校和企業之間保留這樣的差別是必要的，因為那是教育的特有品格。

（楊金土 中國職業技術教育學會顧問，中華職業教育社專家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