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做自己”做掉的青年

最近，我一直有個奇怪的想法，想跟“希望工程”一樣，發起個社會行動，叫“冷水行動”。

這個“冷水行動”，主要是負責給那些滿懷夢想的年輕人潑冷水。潑冷水不是為了毀滅青年，而是為了拯救青年——已經有太多人在各種勵志暢銷書里忙著給熱血青年們喂糖刷蜜灌迷湯了，我要做的正與他們相反，因為在我看來，很多青年反倒就是讓他們的勵志秘笈給毀了。那些秘笈都在告訴大家心態決定命運，要堅持自己的夢想，要“做自己”。仿佛不管自己本來是個什么狀態，只要繼續百無禁忌地任性下去就一定能白日飛升。

我在電視選秀節目里見過這種被“做自己”做掉的青年——他們天賦不好能力平庸，卻信心滿滿，覺得自己馬上就會被驚為天人，幾個月后就能上春晚，明年準能在工體開個唱，最多一年半肯定是要參演斯皮爾伯格的新片的。如果這叫做“自信”的話，那自信可真是個危險的東西。

曾有一個相聲叫《吃螃蟹》，說的是一和尚偷吃螃蟹，見螃蟹在熱鍋里掙扎，心下不忍，口中忙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熟了就好了……”這話說得雖然不厚道，但若是有人在這個時候還對著那些螃蟹說“永遠保持正面心態，奇跡就會發生”，顯然比這和尚更加缺德。還有一則老笑話，說的是有人前去算命。大師看了看他的生辰八字說：“照你的八字來看，你40歲以前多災多難，事業不興，家庭不順，身體也不好，操心勞神，糾結痛苦。不過40歲以后就好多了——40歲以后，你就習慣了。”——這位“真相帝”式的算命大師，就是我心目中真正心懷慈悲的勵志大師：不為你捏造虛無的幻象，因為當幻象破滅時痛苦必然加倍。反之，是要先用冷水將你從奢望臆想中澆醒，接下來再想辦法賦予你如何面對慘淡人生的勇氣，甚至如何將慘淡人生經營得更加美好一點的方法，而這，就是我們“冷水行動”協會的使命。

所以，如果真要給那些心懷夢想的人一點建議，應該告訴他們命運不只由心態決定，有時候你對世界微笑，世界也有可能會啐你一臉唾沫；告訴他們如果起初就是南轅北轍，那么無論多執著不懈也什么都成就不了，如果“自己”本來一無是處，那“做自己”就是最愚蠢的舉動；告訴他們付出未必就有收獲，堅持未必就是勝利；告訴他們不是每只青蛙都有機會變成王子，有的灰姑娘真的擦了一輩子地板。

香港電影《戲王之王》的結尾處，有這樣一場戲——當一個女學員抱住主演詹瑞文的胳膊把臉湊上前興奮地問他：“我好喜歡演戲啊！演戲最重要的是什么啊？”詹瑞文板著臉首先說出的是：“先要少一點熱情。”接著他說的是：“做戲和做人一樣，首先是要找到自己——找到自己的優點，但更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缺點，接納自己是個不完美的人……但一旦有機會就要好好享受，要珍惜自己有演出和做人的機會。”

綜上所述，我決定，“冷水行動”協會成立之后，我會在協會辦公地點的大堂內安置三座半身銅像，以紀念我們冷水界的幾位前輩，每年到了潑水節那一天，還要舉辦祭拜儀式，來表達追思之情。哪三位前輩？一位是個和尚，一位是算命先生，還有一個是香港演員。

（摘自《視野》 圖/連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