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的這場雪下得很大,房屋和街道鋪滿厚厚的雪,讓我們的小城變得純凈和圣潔。這不禁讓我想起了我的童年和那年的冬天。人們都說童年是美麗、快樂、無憂無慮的。我也從童年走過,可現在回想起來,記憶中最深的卻是兒時家庭和生活的動蕩、艱辛。不過,細想起來,除了基因的遺傳外,我男孩兒的性格和做人的風格也許就是那時候形成的。
我還小,好像是我四、五歲的時候,父親不知為了什么,領著全家遷到大興安嶺。那時候的冬天特別冷,而對于我,那一年的冬天應該是最寒冷的一個冬天了。
孩子總是快樂好奇的。新的地方總有一些陌生的事兒和新鮮的景色吸引我們,正像一群小老虎,好奇、膽怯卻想感受未知的草原和山巒。剛搬到那里時,三姐沒事兒就領著我和哥哥四處閑逛。記得那時候,我們都穿著母親做的棉鞋。母親一針一線縫出的布底棉鞋特愛沾雪,行走起來,腳下一跐一滑,隨時都會摔倒,但兄弟、姐妹還是會在雪地上互相追逐,摔倒了也是你拽著我我拽著你,樂成一團,想起來,真的很快樂。
快樂的日子在記憶里好像只有那么短短的幾天。冬天的日子真的是很寒冷,大興安嶺的冬天更是讓弱小的我們從腳下寒到了心里。雖說大興安嶺燒柴不成問題,但很多人家都是在燒各個季節存下的燒柴。而我家剛剛來到那里,真的可以說一無所有。爸爸是一個好強的人,踏著冰雪,領著大姐、二姐上山去拉柈子。三姐、哥哥和我就去撿煤渣(單位燒煤剩下沒燃凈的煤渣,可以用來燒爐子)。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為了撿到煤渣,早早的,零下三十幾度,我們姐幾個就等在那里,等在寒風里,等在風雪中,哈氣讓圍巾、睫毛上沾滿了白霜,空氣似乎都凝固了。那時候大人都穿不起襯衣襯褲,孩子們更是別提了。空蕩蕩、冷颼颼的棉襖棉褲直接挨在皮膚上,就像赤身站在寒風中,人都要凍僵了。但倒灰的人一出來,大家便蜂擁而上,雖不能說每次都滿載而歸,卻也各得其所。然后,大家又拎著筐拉著爬犁快速跑向另一個地方,找尋讓我們家溫暖的新能源。
生活在前行,苦難也如影隨行。剛搬去一年多,父親就被隔離反省了。在那前幾天,父親好像是有預感的。我記得那天我正在掃地,東屋就我和父親兩個人,父親把我抱起來放在腿上問我:“如果爸不在家了,你想我嗎?”我趴在父親的懷里,頭埋得很低很低,淚悄悄落了下來,卻又怕被父親看見,內心充滿了悲傷。不久,父親就不回來了,每天我和哥哥給父親送飯,父親住的屋子整天掛著窗簾,光線暗暗的,不知道為什么,我一去那兒心里就悶得難受。父親從不和我們多說話,他吃完飯,就讓我和哥哥走。也許我是他最小的女兒,記得父親還能回家的時候,總是讓我坐在他的腿上,說著些我當時不能理解的話語,盡量陪我多待一會兒。也許那時起,我心中對那個時代的記憶和對父親的牽掛就融入了血液中,這么多年也不曾忘記。
為了全家人都能夠生活下去,母親也要出去干活。家里沒人照看我,六歲那年,我就和其他小朋友一樣,背著哥、姐用過的書包上學了。那時,我最怕的有幾件事:冬天怕上廁所,因為上完廁所回來,手凍的都系不上褲子。夏天怕下雨,大興安嶺山區,多是雷陣雨,原本晴朗的天,瞬間就暗下來,云翻滾著涌上來,奇形怪狀,一大團,一大團,黑黑的,隨后就是滾滾的雷聲,似乎貼著地皮在炸響,尤其是放學的時候趕上這樣的天氣,我就背著書包沒命的跑。昏黑的天色,陣陣的疾風,滾滾的雷聲,倉皇奔跑的孩子,這是我腦海中常常出現的影像。直到現在我仍怕雷聲,怕看陰天時的云彩,怕看電視里播放的蒼茫大海和寥落星空。
也許,時間和記憶都是跳躍性的。后來,三姐因父親和生活的諸多原因被迫輟學了,十幾歲的女孩子和男爺們一樣,在火車站,上跳板,裝火車皮。大姐住宿時被草爬子(一種蟲子)咬,至今不能恢復的疤痕。我和哥哥每天早上揀煤渣,到貯木廠去摟一袋子一袋子的樹皮。那些不可磨滅的印象恍如昨日,可艱難的生活也給了我們寶貴的精神食糧。人,總是有辦法克服困難,堅強的活著。那時候,生活雖然簡單,可人們的愿望也竟是那樣的簡單和美好。幾乎所有孩子們的愿望,都是過年有身新衣服,買鞭炮、買燈籠——而我那時候的唯一愿望就是母親能給我買一個玻璃的燈罩。
歲月漸行漸遠。沒有精心的呵護,沒有步步相隨的叮嚀,父母老去,面對困苦艱難,我們從容長大。而父輩給我們的血脈,給我們的傳承,讓我們懂得堅毅和忍耐,獨立與從容,自尊和真情。艱難的生活已然過去,可誰又能忘懷沉淀在心中的過去記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