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左傳·鄭伯克段于鄢》一文敘述了鄭莊公和共叔段之間一場爭奪國家政治權力的斗爭。這場戰爭中,莊公之所以取得最后的勝利,與他隱忍求存,很好地利用傳統周禮和儒家倫理綱常,左右民心向背有很大關系,表現出莊公過人的政治智慧和治國才能。
關鍵詞:鄭莊公;共叔段;姜氏;政治智慧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7-00-02
《左傳·鄭伯克段于鄢》一文敘述了春秋初期鄭國的第三代國君鄭莊公和共叔段兩兄弟之間一場爭奪國家政治權力的長達三十多年之久的斗爭。歷史上對鄭莊公的評價褒貶不一,以否定者居多。如《公羊傳》:“夏五月,鄭伯克段于鄢??酥吆危繗⒅病⒅畡t曷為謂克?大鄭伯之惡也?!狈唬骸肮居B成其惡而加誅,使不得生出,此鄭伯之志意也?!眳巫嬷t曰:“莊公之心,天下之至險也?!鼻宕鷧钦{侯、吳楚材在《古文觀止》的點評中說“莊公之心愈毒矣”;當代馮其庸先生也認為鄭莊公是一幅“偽善偽孝,陰險狠毒的面目”。然亦有不同觀點??追f達指出:“(服虔)言鄭伯本有殺意,故為養成其惡,斯不然矣?!庇衷疲骸班嵅诙我?,以因其母所鐘愛,順母私情”,“迫于父母命不得裁之,非待其弟惡成乃加誅戮。”角度不同,觀點必然相異。鄭莊公其人,是大惡不赦還是情有可原,我們在此且不多論。作為一國之君,即位之初便面臨家國兩難的困境,能夠隱忍求存,并最終成為這一場持久戰的勝利者,不能不說他有著過人的政治智慧。
一、戰爭淵源和情勢
這一場斗爭最早可追溯到莊公出生之時。鄭莊公的母親姜氏在生莊公時難產,受了驚嚇,自此非常討厭莊公,并將她的母愛加倍給予小莊公三歲的另一個兒子段。強烈扭曲的厭惡和溺愛使姜氏從此一心致力于將莊公從鄭國國君之位趕下來,讓段取而代之。先是干政武公,屢次請求廢長立幼,鄭武公終未應允。莊公即位,姜氏和段并未放棄努力,請求封邑,借勢擴張,起兵作亂,期間莊公始終按兵不動,以逸待勞,最終一舉取勝。這場戰爭自莊公即位至段出奔共地前后歷經二十二年之久,而莊公取得勝利,并不是因為力量上強于對方,關鍵是莊公過人的政治智慧和謀略。
從小生活在母親和弟弟陰影下的莊公從即位之初,便是四面楚歌。首先,新君即位,加之先前姜氏屢次請求廢長立幼的影響,朝中大臣良莠難辨,誰可信任并可堪重任,需要長久的觀察和實踐的檢驗,莊公不得不萬分留意小心。其次,段雖年幼,但有姜氏做其強大的后盾,而且姜氏后面還有其娘家申國這一只在當時不可小覷的力量做支撐。莊公深知姜氏和段無時不在圖謀取而代之,他們之間的矛盾,實質上是一場非此即彼、你死我活的政治較量,段已經是鄭莊公執政治國最危險的敵人,如若不除,就必定會被除。所以,鄭莊公除了應戰,別無選擇。而現實情形使得他沒有力量立時斬草除根,以絕后患。硬拼不過,只能智斗。莊公巧妙地踐行著傳統禮法和儒家倫理規范,以社會的善惡取舍及由此而生的民心向背做自己最有力的武器,在這場力量懸殊的戰爭中取得雙贏。
周公制禮,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大到國家政治,小到吃穿用度,無不涉及?!岸Y”國君是治國保民之關鍵。《左傳·昭公五年》載叔齊之言:“禮,所以守其國,行其政令,無失其民也?!彪m說春秋“禮崩樂壞”,但西周時代的重要禮儀對民眾精神和價值觀的影響卻仍然保有,尤其是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的倫理綱常仍在起著作用,而對一國之君,潛在的民心所向是整個國家統治的基石。
二、與叔段的斗爭
莊公與段的正面斗爭是自莊公即位后開始的。莊公成為鄭國國君已是事實,姜氏和段仍然不放棄他們謀權篡立的野心,想據要地而發展勢力以圖尋機作亂。姜氏為段請制,莊公心知肚明,便以“巖邑”及虢叔之舊例為由巧妙拒絕,并允諾“它邑唯命”。做出這個承諾,莊公是明知而為。姜氏果然并未就此作罷,而是順勢請京。段封京城大叔后,大臣以“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勸諫莊公對姜氏和段做適當的處置和安排,莊公卻說:“姜氏欲之,焉辟害”,“多行不義必自斃”。封邑一事,莊公言語行事顯得大度真誠、恪守孝道且富有政治智慧。這第一次較量,對內,莊公已是先勝一籌。拒絕姜氏請制之要求,實是出于國家利益的考慮,因為制地形勢險要,易守難攻,一旦出現變故,關系整個國家的安危?!八匚斌w現出了他作為兄長對弟弟的愛護與大度,作為兒子對母親的孝順與尊重。姜氏進而請京時,莊公履行了自己的承諾。體現出可貴的誠信品質。以不著痕跡的一拒一迎,請君入甕,表面上示弱以昧敵,其實已將戰爭的初次主動權牢牢地握在手中。對外,表現出一種迫不得已的無奈,指出自己之所以做出此不合先王之制的行為是由于既為國君又為兒子的兩難,答應姜氏,對弟弟縱而不管,既是出于孝心,也是對弟弟的寬容,在道德上獲得臣子和民眾的支持。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姜氏貴為一國之母,段尊為一國之公子,不但沒有依制而行,適時收斂,反而自后后政治野心不斷膨脹,做出了一系列違背禮制法度的事。
姜氏和段在莊公長久的隱忍中野心不減反增,終于開始修繕武器、擴充軍隊,決定里應外合,偷襲鄭國,妄圖將鄭莊公一舉殲滅,以奪取國君之位。莊公早已暗中獲知二人行動的消息和確切的時間,先發制人,“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并乘勝追擊,親自掛帥上陣將段驅逐出境。二人的較量自此落下帷幕。由戰爭的結果來看,姜氏和段主要是輸在民心所向,因為“京叛大叔段”,段的軍隊倒戈相向,促成了段的慘敗和極速滅亡。鄭莊公的勢如破竹與共叔段的不堪一擊可以說都是“人心”起到了關鍵的作用。這個道理,正如蘇軾所言:“當太叔之居京城,取廩延以為己邑,雖舜復生,不能全兄弟之好。故書曰‘鄭伯克段于鄢’,而不曰‘鄭伯殺其弟段’。以為當斯時,雖圣人亦殺之而已矣。以兄弟之親,至交兵而戰,固親親之道絕已久矣。雖緩追逸賊,而其存者幾何,故曰于斯時也,雖圣人亦殺之而已矣!”而民心向背的關鍵就在于二十多年間,莊公雖然暗中一直在準備著一場戰役,隨時尋求機會給姜氏和段以迎頭痛擊,卻一直是示弱于外的。在眾臣和民眾看來,作為一國之君的鄭莊公已經對姜氏和段退讓到了極致,已經給了他們最大的寬容。而作為兒子,莊公也是“孝順”的典范,從未違逆姜氏的意愿;作為哥哥,莊公對段疼愛有加,甚于是縱容。最后的一場戰役,實是被逼無奈,迫不得已而為之,甚至從民眾的感情傾向來講,也許早就該有所行動了。如果說莊公對其母、弟有“不孝”、“不愛”之嫌,那也是因其母、弟先有“不子”、“不悌”在先。
這是一場特殊的戰爭。莊公是一國之君,也是子是兄,姜氏和段是臣,也是母是弟。君對臣要義,臣對君要忠;子對母要孝,母對子要愛;兄對弟要友,弟對兄要悌。臣雖不忠、母雖不愛、弟雖不悌,莊公作為一國之君,作為一國道德之典范,要能夠穩固政權,撫順民心,安定國家,必須要隱忍。但國之后患,己之勁敵,不除不足以安心安國,而敵我之力又懸殊。這種情況下,鄭莊公以他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冷靜和智慧一步步變被動為主動,變弱勢為強勢,最終成長成一個成熟而強大的君王。即使如此,鄭莊公對弟弟并沒有趕盡殺絕,而是僅僅驅逐段出鄭。不但取得了根本性的勝利,而且又一次向國人昭示了作為兄長的仁愛之心,又一次贏得了民心,加固了自己的地位。
三、與母親姜氏的矛盾
這一場兄弟相殘,母親姜氏無疑負有不可推卸的首要責任。正是她的違背母親常性的一惡一愛,正是她出于一己之私一心想立共叔段為王而欲除莊公而后快的執念,正是她幼時給莊公的傷害和給共叔段的太多誤導,正是她不斷地在幕后替段撐腰、謀劃,才使得兄弟二人從小便水火難容,才使得段想當然地執著于鄭國之君的位子,才使得段一步一步墮入了自我毀滅的深淵,才促成了這一場骨肉相殘的悲劇。
首先,姜氏的所作所為本就違背了為人妻、為人母的道德倫理規范,所以,姜氏作為這一場戰爭的失敗者,應該并未贏得多少的同情與道德支持。而當莊公戰后在隱忍太久、極度傷心、憤怒之下將母親姜氏幽禁于潁,并發誓“不及黃泉,毋相見也”時,人們也當然可以出于理解而諒解莊公。但身為一國之君,當以孝治天下,做孝的典范。當然,人的情感是復雜的,我們不排除莊公之悔有對母親的真心原諒和長久缺失母愛的生活中累積的對于母子親情的強烈渴望。但冷靜地從穩定內政的角度來講,莊公之悔,必然也有政治的需求在其中。所以,當潁考叔以“食舍肉”獻出“隧而相見”的良策時,莊公立即言聽計從。其實,兩人都明白,這是一種就坡下驢的權宜之計,卻很好地挽救了莊公一時情感驅動而說出的不善之語。
從“請制”到“請京”再到“夫人將啟之”,莊公一次一次的“忍讓”已經將孝做到了極致,在國人眼中,姜氏不但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也并非一個合格的臣子。而對這樣的母親,莊公只是一時氣憤失言而已,最終仍然想盡辦法挽回了僵局,和母親“和好如初”。自始至終,莊公都是一個至孝至仁之人。他贏得的不僅僅是一場戰役,更是長久的穩固的國民的愛戴與支持。不能不說,鄭莊公的確是一個過人的治國才能和政治智慧的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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