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彈琵琶

摘要：E.M 福斯特在《小說人物面面觀》中為我們提出了扁形人物和圓形人物這樣兩個概念，但在普羅大眾的心里，往往覺得人物要復雜、具體才能顯得深刻。殊不知，福斯特自己在這個問題上的觀點是十分辯證的，他即強調了圓形人物，又肯定扁形人物。本文主要就是結合福斯特的原文和多個文學實力，尤其是以沈從文的《蕭蕭》為主線來論證扁形人物之美。

關鍵詞：琵琶；福斯特；扁形人物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7-00-01

E.M 福斯特在《小說人物面面觀》中為我們提出了扁形人物和圓形人物這樣兩個概念，這一關于小說中的兩大類型的人物的理論，業已成為20世紀小說理論中關于人物的一種著名理論，扁形人物和圓形人物這兩個概念因之也成為文學評論中經常見到的兩個概念。全文可以梗概出這樣三條理論：扁形人物就是可以一言以蔽之的人物；圓形人物是有多個側面的人物；有的人物即可以是圓形也可以是扁形人物。福斯特在這個問題上的觀點是十分辯證的，他即強調了圓形人物，又肯定扁形人物。“一部復雜的小說，往往需要原形人物，也需要扁形人物。”也就是說在一部作品當中，這兩者的地位是相對平等的，缺一不可的。有的時候需要用扁形人物去襯托圓形人物，有的時候在描寫圓形人物時也會顯示出扁形人物的形象特征。這一點在語言汪曾祺的《中國文學的語言問題》里已有了充分的論證，即好的小說語言總是相互勾連而產生整體美感。福斯特提出的另外一個有趣的現象就是：有些人物，他既是圓形人物又是扁形人物，好像簡.奧斯丁筆下的貝特蘭夫人，偉大的小說家只要大筆一揮，就能夠把一個扁形人物巧妙的轉變成一個圓形人物。

在過去的觀念中，我們潛意識地認為小說中的主人公只有是圓形人物這個小說才精彩。像過去舊式電影中一眼就可以判斷出來的“好人”或者是“壞人”之流，是為小說刻畫所不齒的。一個完整的人物，應該是美好隱藏著污點，殘忍中閃爍著仁慈的。而福斯特偏偏在《小說人物面面觀》中反彈琵琶，一語道出了反面人物的兩大優點，即“不管他們在小說里的什么地方出現，都能讓讀者一眼就認出來——讀者用的是感情之眼，不是用只會注意人物的姓名重復出現的那雙視覺之眼。”“讀者容易在事后把他們回想起來。”

扁形人物在刻畫喜劇人物和正面人物上有十分明顯的好處，倘若作者希望讀者快速記住這個形象又不想多費筆墨，這無疑是一個最佳的選擇。比如《西游記》中的豬八戒、孫悟空，《紅樓夢》中的劉姥姥，尤其是劉姥姥，雖然筆墨不多，卻能在大觀園的鶯鶯燕燕中脫穎而出為人們所牢記，無非就是因為她從頭到尾就是在制造笑料，她外貌丑陋但語言風趣，沒見過世面卻又對萬事好奇，讓我們一下就記住了這位滑稽的鄉下老太太。或許有人會提出這樣一個觀點來反駁：人們牢記喜劇人物或許是因為人們天性中的對喜劇的向往和好感，而不是因為他到底是圓形人物或是扁形人物。那么我們再來舉一個例子，在刻畫龐大場景中的關鍵人物時，扁形人物的作用更加突出，他們不是主人公，但對故事的發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金庸筆下的眾多人物都屬于這種類型。比如《天龍八部》里的逍遙子，我們只在天山童姥和李秋水的描述里見過他，及至虛竹誤打誤撞破了珍瓏棋局他才真正出現，我們對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他的武功高得出神入化，并且似乎是個相當有魅力的男人。但就是這么一個用墨不多，幾乎沒有正面描寫的人物，卻將整個《天龍八部》的人物串聯起來。因為他是逍遙派的人，那他和天山童姥、靈鷲宮就該有關系，他同時也是虛竹的師傅；他和李秋水的女兒是王夫人，也就是王語嫣的母親，那他應該就是王語嫣的外公了，而段譽在仙洞里見過的神仙姐姐就是他的妻子的妹妹；他的徒弟丁春秋創立了星宿派，阿紫是丁春秋的徒弟，逍遙子在輩分上成了阿紫的師公……如此由逍遙子這個基本沒出現過的人物卻可以演化出天龍八部的一條主線，扁形人物的作用可見一斑。除了逍遙子，《射雕英雄傳》里的岳武穆，《笑傲江湖》里的風清揚基本也屬于這樣至關重要的扁形人物。

現代中國塑造扁形人物出神入化者當推沈從文，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中對沈從文有這樣一段評價：人物性格缺乏內在的矛盾與沖突，呈現出一種扁平的狀態，人物又一種單純的自然美。這個從古老的湘西走來的文壇巨匠是以他全部的生活經歷和生命感悟在為我們寫作，他筆下的湘西，充滿了原始的野性美，人們生活單純而又寧靜，可謂亂世中的一劑清流，呼喚著人性中真善美的回歸。沈從文刻畫的人物很有意思，他們往往只有一種性格，卻又出奇的自然和完整。比如《蕭蕭》里不諳世事的童養媳蕭蕭，從性格上來講，她是一個絕對單純的人，她只知道尋著自己的感覺去感受這個世界，去活著，去愛。她被婆家買去成為童養媳之后，絲毫沒有為自己的命運擔憂，只是陪著“弟弟”玩耍就有飯吃，并且不用承擔過重的勞動，足以讓這個十一二歲的人覺得有點開心了。至于后來被二狗誘騙懷上孩子，二狗逃跑后，她也只是逆來順受著，雖想過逃跑，卻也沒有成功。所有的“沉潭”和“發賣”在蕭蕭生下牛兒后又沒人再去提起了，蕭蕭嫁給了小丈夫，牛兒管小丈夫叫大叔他也歡喜得很。故事的結尾，蕭蕭抱著新生的毛毛站在籬笆邊，好像十年前她抱著小丈夫一樣。沈從文筆下的單純，不意味著麻木，缺乏思想，他和魯迅筆下因為經歷了太多苦難而對生活的壓迫感到麻木和缺乏知覺的木訥的閏土角色有著很大的不同。沈從文極力想渲染的蕭蕭式的單純，是生命本身的一種善良和開朗，是未經都市氣習洗染的純樸和天真。命運頗有點坎坷的蕭蕭沒有太多的感傷，真真應了那句少年不知愁滋味，或許蕭蕭的心理年齡并沒有隨著她的長大而成長取來吧。這樣一個貌似悲劇的人物卻讓人同情不起來，甚至覺得她可愛，有些羨慕這種單純了。

整個故事同時也充滿了那種原始社會對生命的尊重，人們遵循著最自然的規律來辦事，大伯因為沒有讀過“子曰”，只因為不忍心犧牲了蕭蕭，造成了后來皆大歡喜的結局。弟弟因為不舍得蕭蕭走，最終樂呵呵地接受了只比自己小幾歲的牛兒叫自己大叔。所有的人物包括主人公在內都是扁形人物，然而這小說又顯得出奇的自然和充實。歌頌美好的人性，贊美對生命的尊重，這是多么沉重而且高尚的主題。沈從文這種帶了一點刻意的運用扁形人物，只將他想展現的一面展現在我們面前，使小說從頭到尾都充滿了一股詩意的美感，因為在都市中見慣了爾虞我詐，這種扁形人物們組成的世外桃源就更顯得珍貴和讓人想要追求了。若是沈從文在表現單純寧靜的鄉村時選擇將人物刻畫得矛盾，即好又壞，反而破壞了這種一以貫之的寧靜祥和的意境，故事也就不那么吸引人了。

沈從文寫扁形人物，前面已經說過了，和他的生活經歷和生命體悟是分不開的，童年在湘西的所見所聞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而他寫人物，雖然只寫一面，卻寫得很真，結合他那特殊的經歷，這種真中間又貫穿了一種特別，使人讀起來覺得那么不可思議卻又合乎實際。倘若不是真實經歷，那么沈從文的扁形人物也不能寫得如此傳神，這種灌注了真實情感的扁形人物實現了平面和豐滿的統一。這給我們的寫作以提醒，寫一個人物，最好是先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再融入自己的情感，這樣哪怕是你只寫了一個扁形人物，他也會格外的豐滿了。

原形和扁形人物，沒有高低之分，重點在于我們到底想要表現得是什么，如果想像沈從文似的描寫一種單純的美的意境，或者像金庸似的寫一個兩個關鍵人物，可以采取寫扁形人物的做法；要是想著重表現人物的矛盾和沖突，圓形人物就更勝一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