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邱華棟作為新生代作家群里的佼佼者,一直關注中國社會出現的新階層和中產階層,其作品多描寫都市前沿的人群和前沿的生活。本文立足于《教授》這一具有標本意義的作品,嘗試管窺邱華棟城市小說的敘事特征和美學風格。
關鍵詞:城市小說;敘事風格;批判
[中圖分類號]:I207.4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8—00—01
作為“新生代”作家中的健將、城市文學代表人物的邱華棟,他的寫作以其獨特的個性特點而引人矚目。正如劉震云敏銳指出的:“別的作家寫的是‘故’事,他寫的是‘新’事。”這一“新”體現在邱華棟對于日新月異的現代城市、對于城市中人有一種特殊的愛好與敏感,他的寫作大多是以他們為描寫對象,寫他們在光怪陸離的城市中,在欲望的溫柔陷阱中無望掙扎的悲歡故事。早期的小說《時裝人》、《直銷人》、《化學人》、《持證人》、《環境戲劇人》等揭示了現代都市對人所造成的壓抑,進而淪落為所謂“單向度”的現代人類的悲劇命運。這一寫作雖然前衛而有趣,但是并不算成功,作家在寫作時因為缺乏深層的生命體驗,使小說大多成為觀念性的文本。
進入新世紀以來,邱華棟的創作保持了較為旺盛的勢頭,持續推出大量的小說作品,重要的有長篇小說《夏天的禁忌》、《正午的供詞》、《花兒,花》、《教授》等。本文以2008年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教授》為個案,探討邱華棟小說的美學特征。作為邱華棟的最新小說,《教授》既可以說是其敘事特征的集大成者,同時也帶有新的美學風格,因此,對于他這一小說的把握具有標本的意義。
初讀《教授》,它帶給讀者深刻的直觀印象也許是小說充塞了龐雜知識的文化空間。這一特征在《城市戰車》、《正午的供詞》、《花兒,花》中也明顯存在。也許在邱華棟看來,時下的社會過于理性與抽象,因此必須對此加以闡釋,否則就會給讀者的理解造成巨大的困難,所以,《教授》借人物之口,滔滔不絕地說出了許多知識,從而構成了龐雜的眾聲喧嘩般的文化景觀。譬如,小說涉及了經濟學教授趙亮和文學教授段剛的交往,涉及到他們之間觀念的沖突,而這一沖突實際上是當下自由知識分子與左翼知識分子沖突的藝術再現,因此,作家在小說中極為詳盡地分述了他們的觀念,條分縷析其沖突的根源,其中涉及大量的經濟理論、社會學、房地產、股市等等知識,當然也不乏文化、文學的知識。這些龐雜的知識系統與現代社會景觀混合一處,間以奢華的上流社會的日常生活圖景,玫瑰浴、夜總會等等,令人眼花繚亂。從這個角度說,小說具有某種跨文本的特征。出版于2000的長篇小說《正午的供詞》也帶有這樣的文體特征,其中充塞了散文、書信、報道、小說、詩歌、回憶錄、評論等多種文體,因此可以看出邱華棟是一個有著文體自覺意識的作家。
其次,小說也展現了北京的現代城市景觀與這一環境中所生活的人,寫出了這個時代中城市華美面孔下人的生活狀態。他筆下的城市就是北京,北京的標志性的建筑在他的筆下得到了充分展現,這些所謂標志性的建筑是現代化、時尚的建筑,而不是象征著北京豐厚歷史積淀的宮殿、廟堂等。他是把小說人物置于這樣一個具有時代意味的典型環境中來觀察的——環境與人物密不可分。劉震云說:“他寫出了這個時代平靜的外表下,充滿著血的氣息,錢的氣息,性的氣息及這個時代獨有的混亂的氣息。”這就是邱華棟小說“新”之所在,亦反映了他的敏銳的感覺。他在意的是如何把握這個光怪陸離的、萬花筒般的在我們身邊展開的現代城市世界。陳曉明先生認為:“被稱為城市小說,或者對城市進行表現的小說,其最基本的城市態度就是把城市作為一個精神和精靈,在人與城市發生關系的任何一個行動中,牽動的都是城市的存在意識。因為他(她)體驗到的都是城市的心靈與精神,他(她)把自己當做城市精靈,每時每刻感受到城市的整體性存在。這就是一種城市拜物教,那就是使城市在寫作中幽靈化。”因此,邱華棟的小說,他筆下的人物與這一人物生活環境——主要是北京——密不可分,它甚至就是一個恒在的人物,出現在他的幾乎每一部小說中。《教授》中的趙亮,作為某大學的經濟學教授,他躋身在這一環境中,如魚得水,游刃有余,名利雙收,躊躇滿志。最后卻在婚姻的破裂與政治的失意中,幡然悔悟,認識到這樣的生活的無趣與危險。小說通過敘述者“我”——文學教授段剛的眼睛,進入到了趙亮的生活世界。通過他的生活變遷,我們得以看清城市世界中魅惑與殘酷混合的生活。
第三,讀者也許會感受到,在邱氏風格的“炫技”背后,是對于這一生活情境的贊美與批判的悖論,這一悖論與小說的復調風格是一致的。小說一方面展示的是經濟學教授趙亮的生活狀態,另一方面則是“我”的生活狀態。“我”作為趙亮的唯一的可以信賴的朋友,耳聞目睹了趙亮從高高在上直至墮落以及醒悟的過程。在這一敘述中,“我”致力于對浮華社會及社會中人進行批評,同時也顯示了自己的生存尷尬:高等學校內部的學術腐敗、校園生活的精神孤獨與內外交困的孤立處境等等。顯然,“我”和趙亮由于基本的信仰不同,所選擇的人生道路也是決然不同的。但是,當小說中趙亮因為婚姻的失意而“失蹤”之時,“我”卻感到了焦慮與不安:
“我這才知道,多年來,實際上他對于我來說,也是一種巨大力量的象征,仿佛沒有他不能應付的局面,沒有他不能讀過的難關,沒有他不能阻擋的風雨,沒有他不能搞定的亂局,沒有他不能面對的陷阱,但是現在,這個人他自己垮了,崩潰了,軟弱了,玩起了失蹤的游戲,不見了。他的毫無力量和章法,讓我感到了難過,感到了空虛和寂寞”
按照一般的邏輯,“我”對于這一觀察對象趙亮的結局是應該感到慶幸與輕松的,因為趙亮所經驗的一切正是“我”所厭惡、排斥的。但實際上,趙亮的失蹤反而讓段剛意識到了自己對趙亮所產生的某種深刻的精神依賴。所以,這里的趙亮和段剛更像是作家分裂人格的一種投射,是生存焦慮與壓力之下的某種癥候。一方面,作家對于浮躁的城市社會中的正義的缺失,對于貧富的分化、官場腐敗、學術腐敗等等深感厭惡;另一方面他則對于城市所提供的物質享受充滿了想象與攫取的欲望,對經濟、金錢的力量充滿了尊崇,難以割舍,無力擺脫。也許這是許多當代人共同面臨的尷尬生活情狀:他們批評現代社會的墮落,但沒有愿意真正放棄現代化的城市生活。所以,一種中庸的、調和的情節就成了小說必然的結局。
因此,從總體來看,邱華棟的城市小說寫作依然是現代主義觀念的延續。他的批判傾向并沒有強有力的思想資源,最終只能落入了迷戀與傷悼的困惑中。在小說《教授》的結尾,借趙亮之口,他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他也許并不是悲觀,只是困惑,卻依然不放棄抽象而理想化生活。至于這理想生活的來源,并不是作家可以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