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仲馬說過:“結婚不是戀愛的終結,愛的‘事業’永無止境。”
婚姻不但是一門愛的事業,且和任何事業一樣,來之不易,棄之痛苦,維持更難。涉外婚姻,似跨國事業,牽涉民族、文化、經濟種種不同,經營起來談何容易?如何把跨國婚姻進行到底,不僅需要勇氣、耐心,更需要智慧。
“我愛你”,聽到耳生繭
我是再婚女人,現在的丈夫是美國人。我感覺,西方男人中不乏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陰險毒辣的騙子和其他性格缺陷者,但總體而言,西方男人對女人還是挺尊重的。
—位朋友曾采訪了12對“中女西男”的夫婦,做了粗略的中外婚姻調查,結果表明,全體受訪男士對太太都贊不絕口,連聲“very nice”(非常好)。若干年后,朋友進行回訪,12對夫婦中有一半離了婚,問及那些離婚男士對前妻的看法,他們依然是滿嘴的“very nice”。
美國人不把婚姻的成敗和個人的品格好壞混為一談,他們認為做不成夫妻是因為大家個性不合或者沒有緣分,這就是美國文化。
有時我會覺得美國人過于客套,有點兒虛假的嫌疑。在家里,每次用餐后,丈夫都要對我說“謝謝”,和我們中國人“不用客氣”的謙遜完全不同,讓我著實適應了好一陣子。
有一次,從買菜到清洗到燒熟,都是丈夫一手操辦,結果他還是謝謝我。我忍不住說:“應該是我謝你,怎么反倒是你來謝我呢?”他很自然地回答:“謝你陪我吃了一頓愉快的晚餐呀!”
若要質疑西方人的虛假,我感覺他們的口頭禪“我愛你”首當其沖。中國男人深沉,這三個字很多人一輩子說不出口,而美國男人每天卻要說上無數次。我覺得,說“我愛你”當然好,不說也不是什么罪過,嘴里不說并不代表心里不愛,心里有愛也沒必要非得從嘴里說出來??墒?,丈夫不這么認為,他覺得不說是一件大事,如果哪一次我忘了對他說,他非要我補說才行。
有一次丈夫開車送我上班,到我們報社門口時,我快遲到了。正好碰到同事,我便朝丈夫揮揮手就轉身走了。結果丈夫追上來,硬要我補說了“我愛你”才罷休。我覺得,他真成這句話的奴隸了,應該分輕重緩急嘛!
但是,他有他的道理。他說:“萬一我們分開后,你沒有說‘我愛你’,我又出意外了,你會后悔一輩子的?!?/p>
屈什么,決不屈自己
要過圣誕節了,丈夫拿出長長的禮物單,開始張羅起來。以前我在香港過圣誕節,年年花樣不同,不是出去吃大餐就是旅行度假,最開心的是圣誕夜隨著人潮在維多利亞海邊看燈飾、逛街??墒呛驼煞蛟诿绹^圣誕節,絕對是在家里,大餐是精心安排、設計的,在圣誕樹下拆禮物則是節日的重頭戲。
第一次和丈夫過圣誕節,他送了5樣禮物給我,當時我還以為因為是第一次,所以這么隆重,誰知此后每年都是5樣禮物。買禮物是最開心的事,我喜歡給家人或朋友買他們需要的東西,既實惠又盡了心意。
那年,我給住在我家的兩個女孩子(前夫的女兒)買了浴袍外加一套洗浴用品,用小籃子裝好,再打上一個大大的、美麗的蝴蝶結。禮物既漂亮又實用,也不太貴,一共才30美元。丈夫卻說:“禮物不錯,但圣誕節你不能買她們需要的東西,應該買她們想要的東西?!彼贸鲈缫褱蕚浜玫亩Y物——送給每個孩子一個音樂播放器——他買的是最簡單的那種,100多美元一個呢。
過自己想過的日子,這在我們家似乎每天都在進行。這種想過的日子,有時只是—個很普通的生活習慣。丈夫受工傷后,收入大減,他最在意的是不能像以前那樣經常出去吃早餐,也不能去看電影、坐在電影院里吃爆米花了。我不覺得這是什么世界末日,中國家庭—般都在家里吃早餐,而且,看電影未必一定要去電影院。但是,丈夫絕不輕易降低自己的生活標準、改變自己的習慣。很長時間里,丈夫一直耿耿于懷,因為他沒有過上他想過的日子。后來,我終于勸服了他,我們買了爆米花在家里租碟看,雖然音響效果差點兒,但也是可以接受的。
有一年,丈夫和我一起回上海過年,我教他中國習俗,帶他去各位親戚朋友家拜年。去過好多家之后,他驚異地偷偷問我:“為什么你們中國人買得起大房子,卻不肯付電費取暖?”丈夫是這樣的人——雖然加州四季如春,但天稍冷,他就會把家里的暖氣開得滾燙,在屋里只要穿個背心就行了。為了過這樣的日子,他可以用光銀行里的最后—分錢。我懶得跟他解釋中華民族節約的優良傳統,只是義正詞嚴地回道:“環保,你懂嗎?”他聳聳肩,繼而笑了。
有時候,丈夫為了過自己想過的日子,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真讓人受不了。那年,他的腰受傷,到了不動手術隨時會有危險的地步。醫生打算把手術日期安排在12月20日,他不同意,因為圣誕節他一定要和家人一起度過。醫生為了讓他簽字,就說一定會在平安夜前讓他回家。我心想,開什么玩笑,脊椎大手術要開10個小時的刀,病人起碼得臥床一兩個星期,醫生肯定是把他騙進手術室,之后就輪不到他說話了。
手術之后,丈夫滿身插滿管子,被送進重癥病房,第二天才轉入普通病房。美國醫療注重術后鍛煉,醫生當天就讓他下地走了幾步。術后第三天是12月23日,我一看他連坐起身都需要床上的輔助裝置的幫助,就對他說:“今年我們就在醫院里過個特別的圣誕節吧!”我讓護士在病房里架起了小床,然后打算出去買點節日的必需品,當然少不了他想要的禮物——限量版橄欖球隊的頭盔。
等我帶齊東西回到醫院時,竟然看到他僵硬筆直地坐在床上,嚴肅并神氣地對我說:“我已經辦好了出院手續,帶我回家吧?!碧彀?,我們家的臥室在二樓,他怎么上去?再說,他的腰一點都不能彎,連讓兒子背上樓都不行。
到了家,我說:“要不,把床搬到樓下客廳里?”他拒絕了。他咬著牙,吊著我的脖子,我則雙手扶樓梯,硬是帶著他挪上了二樓。自此之后的每一個夜晚或清早,我的脖子成了他入睡或起床的大吊車,無數次差點兒被他吊斷。
深情里,藏著小偏見
不知是巧合還是西方人的共性,丈夫對我的情緒非常關注。我是作家,習慣打腹稿思考,有時可能臉上木無表情。丈夫見了,總會緊張地問:“發生什么事了?”我回答:“沒事?!彼€不放過:“別瞞我!”我哭笑不得。我跟他解釋過很多次,可下次他還是照樣發問。
丈夫??渲袊擞星趧诠潈€的美德,對中國人總體評價很高:“曾經有一戶中國鄰居,夫婦倆連英語都不會說,丈夫修車,太太在餐廳洗碗,幾年后他們就在舊金山買了一棟房子。”
一天,丈夫說:“馬路上站著討錢的無家可歸的人群里,見不到中國人或者亞洲人。”我感覺丈夫如此夸中國人,可能有別的話要說,只不過他顧及我是中國人罷了。在我的追問下,丈夫才說:“我平時拒絕去中國人多的超市,理由是停車爭不過他們。還有,超市里的中國人爭先恐后,是我最怕的場面?!?/p>
我笑了:“我最煩和你一起去美國商店,你老是提醒我‘看你后面’。開頭一兩次,我真的以為我擋了別人的道,后來發現不對。我在邊上走,后邊總是有人想超越我,他們該先和我打招呼才對。我問過你‘你是否歧視我們中國人,為什么要我往后看’,你的解釋是‘我怕你被人撞了’。其實,這個理由一點兒都站不住腳。所以,各國人都有各自的優點或缺點?!?/p>
丈夫不吭聲了。
我自認是一個奉公守法的好市民,有錯也不怕承認,但就是受不得冤枉。結婚不久,丈夫就神秘地問我:“你知道我們加州的美國人,開車時最怕見到Biq A?!?Biq A,是指喜歡開大車,通常是七個座位的大車的亞洲人(Asian)。丈夫和一些美國人偏見地認為,這些亞洲人開車像蝸牛一樣慢。
我很不以為然,亞洲人開慢車的肯定有,但不是所有開慢車的人都是亞洲人吧?出于維護民族自尊,我和丈夫出去時,特別留意開慢車的人。如果司機貌似亞洲人,我就不出聲:如果是和丈夫一樣的金毛藍眼的西方人,我就會大叫“看,真是Biq A,Big American(美國人)!”
我有個壞習慣,眼鏡老是東扔西扔,又懶得找,有時就坐在電腦前,湊合著瞇眼打幾個字。老公總會樓上樓下地幫我把眼鏡找來,不忘說一句:“你們亞洲人就是喜歡瞇眼!”
想不到我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給整個亞洲人戴上了帽子!
禮物輕,夫妻情義重
丈夫是個閑不住的人,即便工傷后仍然絲毫沒有減低做事的熱情,不是整理車庫、洗車拖地,就是打理花草、烹調美食。他確實是一個住家男人。不過,他被逼做手術后,情況完全不同了,因為是脊椎復整手術,是個大手術。
醫生吩咐他,手術后有頗長一段時間不能彎腰、不能拿重東西,也就是說要遠離家務。對于丈夫來說,這可是個打擊,怎么也不能接受這個現實:自己殘疾了,成為一個被照顧的對象。
不知是他改不了做事的習慣,還是有意無意想嘗試一下自己的能力,他屢屢犯規搶活兒干,導致險情頻頻發生,家里狀況百出。我一旦阻止他做這做那,他就會失去平時特有的耐心,煩躁地說:“難道我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你都要管嗎?”
其實他心里明白,自己的人生進入了另一個階段,只是他不肯承認。我實在怕他出意外,因為任何一個小細節可能都會影響他的康復,甚至影響他今后的生活,所以我采用盯住他的做法,一發現他企圖做些什么就立即喊停。為此,他怨氣沖天,家里的火藥味也越來越濃。
情人節快到的時候,我靈機一動:何不趁這個美好、浪漫的日子,用另類的方法讓他坦然面對現實呢?只有先面對現實,他才可能接受事實。
去了很多商店,我終于買到一套文具——拆信刀和放大鏡,設計高雅,既可當書桌上的裝飾品,又具有實用價值。情人節那天,我特意給丈夫發了一封電子郵件,信中沒有肉麻的句子,只是實實在在地告訴他:“在我的腦海里,一直有這么一個畫面——當我們白發蒼蒼、老得走不動時,如果仍能在一起干點兒什么,我們可以看報或者寫信。人生沒有絕望的時候,只要我們能做,即使要用放大鏡、拆信刀,又何妨? ”
丈夫收到禮物后非常開心,他明白我的意思:人生必然要經歷有缺陷的時候,不可能永葆青春活力,但可以做到人老心不老,人殘了也一樣可以過開心的日子。
丈夫回送了一件禮物給我:一只粉紅色的可愛獅子,脖子上圍著一圈愛心毛,一捏它的爪子就會有呼嚕呼嚕聲,活像丈夫晚上打呼嚕。小獅子捧著一張情人節賀卡,上面寫著:“如果嫌我晚上太吵,就請摸摸它的愛心毛;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請打它,獅子能替代我。”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