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豐子愷的藝術理論浸透著他對萬物有廣泛深刻的“愛心”,這也貫穿了他所構建的一種以天真爛漫的童心為本、超越功利的絕緣為徑、萬物平等的同情心為要、詩意棲息的藝術心為真的藝術世界,并在他所熱愛和擅長的藝術教育領域實踐與貫徹這種愛的教育,留下了突出的貢獻和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愛心;藝術教育;愛的教育
日本學者吉川幸次郎曾評價豐子愷是“現代中國最像藝術家的藝術家”,“這并不是因為他多才多藝,會彈鋼琴,作漫畫,寫隨筆的緣故,我所喜歡的,乃是他的像藝術家的真率,對于萬物的豐富的愛,和他的氣品,氣骨。”可見,豐子愷對“萬物的豐富的愛”已經深刻地感染到他人,成為他“最像藝術家”的特征。這種愛的特質也貫穿了他的為文為藝為人為師的一生。
一 愛心:豐子愷絕緣論的重要構成
絕緣論是豐子愷藝術思想的核心內容,也是他吸收眾多美學家康德、黎普斯等人的思想中國化的重要成果。在《從梅花說到美》中豐子愷介紹了康德的美的主觀說,“美不在于物的性質,而在于自己的心的如何感受”。康德的“無關心,就是說美的創作或鑒賞的時候不可想起物的實用的方面……而用欣賞和感嘆的態度,把自己的心沒入在對象中。”豐子愷認為只有把自己的心沒入在對象中共鳴共感,才能萌發純粹的愛,忘記了實用的方面,只剩下欣賞和感嘆的態度。也如朱光潛先生所說“愛美是人的天性”,雖然每個人都心中有愛,具有追求美的天性和本能,但在對待古松的三種態度上,只有畫家愛上了這棵蒼翠勁拔的古樹,他的“注意力專注在所觀事物本身上面,聚精會神地欣賞它的盎然高舉、不受屈撓的氣概。”此時,畫家的“物我一體”表現在他眼中的古松已經不是一棵普通的樹,儼然是他自己的化身,他對古松的愛與愛自己達到了統一。木材商人和科學家對古松的關注卻只停留在了利益與研究的需要上,他們對古松并沒有愛。這種“物我一體”的愛也是豐子愷參照黎普斯所說的“感情移入”。正是因為畫家的“愛”,才能剪破這蒙蔽人之愛心的“網”,“解除了它與世間的一切關系、因果”而到達了絕緣的彼岸,只看到事物留在我們心中“孤獨的純粹的本體的‘相’”。因此,離開了對愛的理解,離開了豐子愷廣泛而深刻的愛心,就無法抓住豐子愷絕緣論的核心精神。
二 愛心:豐子愷佛性童心的共鳴
這種愛心不僅扎根于豐子愷的絕緣論,同時也是他佛性童心的共鳴。豐子愷的佛性來自于他的導師李叔同出家成為弘一大師對他的深刻影響。他說“我曾作《護生畫集》,勸人戒殺。但我的護生之旨,不殺螞蟻非為愛惜螞蟻之命,乃為愛護自己的心,使勿養成殘忍。”他還認為世間許多人都陷入了對佛教真理的誤解,把信佛作為獲得福祉和保佑的狹隘實利追求,甚至“把‘仁術’來掩耳盜鈴,鉆進牛角尖里去碰釘子”。“真是信佛,應該體會佛陀的物我一體,廣大慈悲之心,而護愛群生。至少,也應知道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之遭。愛物并非愛惜物的本身,乃是愛人的一種基本練習。”豐子愷將宗教的真理指導他的藝術實踐,同時也把愛心積極散播在日常生活當中。“愛”是一種練習,是一種真切的生命體驗。“愛人愛物”不僅是他《護生畫集》的主題,也是他熱愛生活源源不斷的動力。我們必須承認豐子愷對宗教的推崇,特別指出學藝術的人更應該接觸宗教。他曾直言“在世間,宗教高于一切。在人的修身上,器識重于一切”;“學藝術的人,必須進而體會宗教精神,其藝術方有進步。”雖然豐子愷深受佛家思想的熏陶,但他并未走上和他導師一樣的修行之路。而是從傳統佛教汲取了思維方法和理論支撐,這種情感的皈依和信仰的守望成為他獨具風格的藝術創作特點。在豐子愷散文中反復提到的“同情心”便是由佛學中超越萬有,“萬物平等”的愛心發展而來。“同情就是用自己的心來推諒別人的心。人間一切道德,一切文明,皆從這點出發。”以心交心地去感受他人的心境是同情心,這何嘗不是一種愛心?人間的一切道德文明皆由愛而生。同情的本質就是愛,同情心即是愛心。“普通人的同情只能及于同類的人,或至多及于動物;但藝術家的同情非常深廣,與天地造化之心同樣深廣,能普及于有情非有情的一切物類。”這就是一般人的愛與藝術家的愛的區別,也是普通人生與藝術人生的差異。“我們平常生活的心,與藝術生活的心,其最大的異點,在于物我的關系上。平常生活中,視外物與我是對峙的。藝術生活中,視外物與我是一體的。”這就是愛的作用,實現了普通人生到藝術人生的轉變和超越。
而豐子愷藝術理論另一個重要的核心范疇——童心也深刻指明了愛的含義。人們對豐子愷提出的“童心”通常有兩種理解:一個是指狹義上的,孩子們“不經世間的造作”、“純潔無疵,天真爛漫的真心”;另一個是廣義上的,藝術家不曾失去的“孩子般的心眼”,絕緣的藝術態度,即“人類的本性”,“人生的根本”。豐子愷認為“人類之初,天生是和平的、愛的。故小孩子天生成有藝術的態度的基礎……等到成年以后,或者為各種‘欲’所迷,或者為‘物質’的困難所壓迫,久而久之,以前所見的幸福的世界就一變而為苦惱的世界,全無半點‘愛’的面影了。”“惟有聰明的人,能不屈不撓。外部即使飽受壓迫,而內部仍舊保藏著這點可貴的心。這種人就是藝術家。”而“藝術家不限于畫家、詩人、音樂家等人”,是“胸懷芬芳悱惻,以全人類為心的大人格者”。因此,“童心的世界”和”藝術的世界“相交通,只要飽含廣大的“博愛心”,“即使不畫一筆,不吟一字,不唱一句,”也能成為世上最偉大的藝術家。他們把藝術活用于生活中,用藝術的態度來處理人生。
三 愛的教育:散播“愛心”的藝術教育
豐子愷是中國現代藝術教育園地中最勤懇的勞動者,也是早期藝術教育的開荒者。他的藝術教育思想是一個開放的體系,并不局限于藝術科教育和學校的藝術教育,而是將它擴展到教育的全面和社會的全局。他從一個鄉村教育和基礎教育工作者的角度出發,通過從事藝術教育的實踐中感悟啟發,散播廣泛而深刻的“愛心”,使藝術教育更具實踐性,更貼近生活。豐子愷主要致力于學校藝術科的教學和自己的藝術創作,但他并不是把藝術教育等同于藝術科,他在《關于學校中的藝術科》、《卅年來藝術教育之回顧中》和《童心的培養》等文中反復強調藝術教育十分重要,不是學校簡單的開幾門圖畫音樂課,也不是局部的技術教授,而是教孩子們發揮自身的藝術天分,保留自己的童心,并極力推崇藝術大眾化,讓迷失在利益追逐和生活苦悶中的大人們學會怎么去愛人愛物,學會怎樣用正確的方式愛孩子和教育孩子,以及人們該如何用藝術的態度表達對世界和生活的愛。他曾說“我們在世間,倘只用理智的因果的頭腦,所見的只是萬人在爭斗傾軋的修羅場,何等悲慘的世界!日落,月上,春去,秋來,只是催人老死的消息;山高,水長,都是阻人交通的障礙物;鳥只是可供食料的動物,花只是結果的原因或植物的生殖器。而且更有大者,在這樣的態度的人世間,人與人之間將永無交通,人世間將永無和平的幸福、愛’的足跡了。故藝術教育就是和平的教育、愛的教育。”在豐子愷眼中,藝術就是人類表達的愛和表達愛的方式。藝術教育是愛的教育,教人什么是愛,怎樣去愛,如何表達愛。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種情感的教育,但它并不等同于情感教育,或者是美育和德育。藝術教育主要是通過藝術的方式感受愛,表達愛。
豐子愷不僅是愛的教育忠實的推崇者,也是積極的實踐者。這首先表現在他對兒童的愛以及重視對兒童進行愛的教育。他在《兒女》一文中承認:“我對于兒女的確關心,在獨居中更常有懸念的時候。但我自以為這關心與懸念中,除了本能以外,似乎尚含有一種更強的加味。”他對兒童的愛不單來自于他是一個慈愛的父親,也源于他對兒童世界深切的愛和理解。他體會生活中的“兒童之苦”:家庭的日常談話、飲食規律、家具設備都以大人為本位,當小孩子的主張與大人沖突的時候,大人便不講理地拒絕、斥罵,甚至毆打。大人以愛的名義用自己的主觀愿望和行為觀念來教育孩子,使兒童大人化,失去了童年應有的快樂和單純。豐子愷認為兒童具有“天地間最健全的心眼”,“世間事物的真相,只有孩子們能最明確、最完全地見到。”他憧憬孩子們的生活,不僅是因為他們徜徉在天真自由的游戲世界,還因為他們眼中有純真多彩的藝術世界。
豐子愷主張的兒童藝術教育是以愛為基點的,充分尊重兒童的天性和特點,通過藝術讓兒童學會正確發揮自身藝術天賦,學習如何用藝術的方式表達愛。大人在藝術教育中傳遞愛,兒童在學習中感受愛,學習愛。愛的藝術教育是一種互動的教育方式,是雙重雙向的學習體驗,大人在學習“絕緣的態度”,“學做小孩子”,大人也是藝術教育的受益者。教育過程中關注兒童的天性和藝術天分非常重要。兒童的天性是指孩子從出生就具備的特性,也就是童心,包括好奇心、表現欲,創造欲等,但也有人性的劣根處,如占有欲、破壞欲、嫉妒心等。豐子愷是這么描述頑童的:“一片銀世界似的雪地,頑童給它澆上一道小便,是藝術教育上一大問題。一朵鮮嫩的野花,頑童無端給它拔起拋棄,也是藝術教育上一大問題。一只翩翩然的蜻蜓,頑童無端給它捉住,撕去翼膀,又是藝術教育上一大問題。”“毫無愛美之心”的頑童,通過和一對酷愛美術的姐弟的交往,而改正了自己的習性,學會欣賞與愛。因此,教育孩子必須去除自私殘忍丑惡的雜質,擦亮“童心”的光澤,使其雕琢成散發愛與藝術光彩的美玉。通過藝術科的學習是實現兒童藝術教育的可靠途徑。兒童“是不受大自然的支配,不受人類社會的束縛的創造者”。兒童的藝術天分,是他們兒童生活中心智和情緒的自然流露,它伴隨著兒童成長、反映兒童的天性和思維活動,是兒童用于和外界交流的表達自我的特殊語言。因此,藝術科的學習對于訓練兒童藝術表達力是尤其關鍵的,也是他們感受愛表達愛的主要渠道。豐子愷從事的圖畫音樂科教學也是以愛為精神指導的。他曾提到“音樂科之主旨,原是要使學生賞識聲音之美,應用其美以增加生活的趣味,感化其美而長養和愛的精神(主目的);并不是但求學生都能唱歌(副目的)而已。”在豐子愷愛的教育下,兒童獲得的一種充滿藝術氣息和愛的氛圍的學習環境,他們在學習中掌握表達愛的方式,感受和理解父母師長社會之愛,從而愛藝術,愛生活,愛世界。即使當兒童走出了他們的“黃金時代”,在生活苦悶中也許會隱藏起他們的童心來,但他們的愛心也絕不會泯滅,成為他們生命和生活最重要的精神旨趣。
朱光潛在《緬懷豐子愷老友》一文中說:“一個人須是一個藝術家才能創造真正的藝術作品。子愷從頂至踵,渾身都是個藝術家。他的胸襟、他的言談笑貌、待人接物,無一不是至愛深情的流露。”豐子愷無論在文學藝術創作上還是在藝術教育領域都處處洋溢著對兒童對教育對藝術至純至真至深的愛,充滿仁愛精神的藝術教育是豐子愷藝術教育思想最有力的核心也是其藝術理論最有效的實踐與發揚,為當今藝術教育提供了可靠珍貴的借鑒和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