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總體社會信任水平的下降是絕大多數中國人的切身感受,也是不容爭辯的事實。本文主要試圖利用博弈論的分析框架,全面梳理會影響信任水平的因素,并在此基礎上分析中國社會信任水平下降這一現象產生的原因。
關鍵詞:社會信任 博弈 原因分析
一、引言
回首改革開放三十年,與生活水平全面提高相對應的,中國社會總體的信任水平卻是在大幅度下降,現在的普通中國百姓對他人、對商家、甚至對一些組織機構包括政府變得越來越不信任,這種變化是可以切身感受到的。
筆者認為,這一現象應該引起更為廣泛的重視及警覺。因為“信任度下降”并不僅僅反映了人情冷漠、道德敗壞等倫理道德層面問題,從經濟角度來看,“信任”本身對于經濟發展就是一個重要的變量,能夠起到相當大的作用——高信任水平不但可以使經紀人雙方間的交易更快更有效率地達成,節約經濟成本,很多時候信任甚至是交易得以成立的先決與必要條件。因此,無論是出于社會安定和諧的考量還是促進經濟長期持續發展的考慮,社會信任都應該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與探討的重要問題。
二、關于信任的來源和影響因素的分析
關于信任的種類、來源,有多種不同的歸納方法。例如Zucker(1986)認為,相互信任的產生機制有三種:與過去經歷相關的過程型、與個人特征相關的特征型和與社會結構制度相關的規范型。Arvind(1998)提出,信任產生于制度基礎、過程基礎和社會文化基礎。國內學者張維迎認為信任可以分為三類:基于個性特征的信任,基于制度的信任,和基于信譽的信任。
還有不少學者進行了實證計量檢驗,以定量的方式明確一些對信任水平有影響的因素。如Knack and Zak(2001)認為信任的決定因素是正式的制度完備有效和社會異質性的程度。Alesina and Ferrara(2002)發現在個人層面上,與低水平信任影響最為強烈的依次是最近的慘痛經歷、屬于被歧視的群體、收入或教育上的不成功,在社區層面影響信任的有個人所屬社區的異質性, 收入異質性和種族異質性。陸銘、張爽(2008)研究了勞動力流動對中國農村公共信任的影響,發現農村勞動力會因在城市受到歧視待遇而增加對于農村當地公共機構的相對信任,但也會因部分成員外出務工導致的收入差距擴大減少在原農村社區的公共信任。
本文試圖借助博弈論的方法來分析信任的形成,全面地梳理、展示影響信任的一些要素。
首先,借用一個類似囚徒困境的例子來說明信任的形成。
“群眾”可以選擇信任即合作,或者是不信任即對抗。而其“對手”,可以是個人、企業、機構、政府,也有兩個選擇,誠實即合作,或者欺騙即對抗。“群眾”若選擇合作,則認為信任形成。
博弈雙方各自的收益情況如下:
1、若雙方都合作,將得收益(1,1);
2、若“群眾”選擇了相信,而實則受騙,其收益為—a<0,此時“對手”收益b>1,欺騙成功會為他帶來額外的效用,但總體上—a+b<2;
3、如果“群眾”選擇不信任,而“對手”實際上是誠實的,則“對手”會受到傷害,效用為—c<0;
4、如果雙方都不合作,則收益為(0,0)。
于是就形成了一個囚徒困境:在信息充分且對稱,博弈只進行有限次,且博弈雙方都為理性的情況下,只能得到(0,0)的結果,信任不能達成。
要想改變這一不理想不效率的結果,有兩種方法:
1、將此博弈無限重復次展開;
2、利用外力,改變收益矩陣,當對手選擇欺騙時,會被扣除d單位效用以示懲罰,只要b—d<1,就能再次得到(1,1)的結果,形成信任。
以上說的外力,是指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所進行的監督和懲罰,這些機制越有效,就越能達成信任的結果。因此有效的監管懲處能夠提高信任水平。
那么是不是除了借助外力,在有限次的博弈中信任就不能達成了呢?
并非如此。
接下來放松一下假定,假設“對手”對于“群眾”是否理性這一事實不擁有完全信息,他將賦一個概率δ給“群眾”,認為其遵照以牙還牙方式來進行博弈;剩下1—δ的概率是完全理性的。
此時信任可以自動建立。分析步驟如下:
1、一旦“對手”確信“群眾”是理性的,雙方都將采取對抗直至博弈結束;
2、處于有限次博弈的任何一輪,此時距博弈結束還剩n輪,并且“對手”在上一輪選擇了誠實,則其剩下輪次的全部收益之和一定不少于δn—c;
3、處于有限次博弈的任何一輪,此時距離博弈結束還剩n輪,并且“對手”在上一輪選擇了欺騙,則其剩下輪次的全部收益之和一定不少于δ(n—1)—2c;
4、處于有限次博弈的任何一輪,此時距離博弈結束還剩n輪,則“群眾”剩下輪次的全部收益之和一定不少于δ(n—1)—2c—a—b;
5、只要博弈剩下的局數n>(2a+2c+b+2δ)/δ,則“群眾”會以1的概率即必然以以牙還牙方式進行博弈。
6、在剩下局數為(2a+2c+b+2δ)/δ到來之前,“對手”會選擇欺騙的局數小于(2a+2c+b+2δ)/ (δ*min{2—b+c,1})
7、在序列均衡沒有被其他序列均衡帕累托占優時,只要博弈還剩余超過(2a+2c+b+2δ)/δ回合,之前的均衡都將是合作的結果,不會有對抗 。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到,在不借助外力的情況下,信任仍然可以自發達到。當然這也受一些因素的限制和影響:
首先,博弈的次數。
在信息完全對稱的假定放松之后,對博弈的次數仍有一定要求,若是N<(2a+2c+b+2δ)/δ,理性的情況下還是不可能達成合作。因此“群眾”與“對手”之間進行交易、接觸的次數,會對信任的形成起到影響,接觸越多越有利于信任形成。
其次,δ的大小。
δ是“對手”賦給“群眾”的一個概率,是其對“群眾”屬性的一個猜測,為達成合作對博弈次數的要求與δ成反比,即“對手”對“群眾”的合作意愿越有把握,信任越容易達成。當然反過來“群眾”對“對手”也有猜測,其結論一致。這種推測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雙方的同質性,人們總是更能了解、更愿信任與自己相似的人。反之,收入、種族乃至宗教信仰等方面的異質性將為信任的產生制造障礙。
第三,博弈方式。
之前的分析為了簡化,只給出兩種易于刻畫且有代表性的行為方式:不合作的“完全理性”,以及帶有一定合作可能的“以牙還牙”。事實上,人的想法、反應相當復雜,這種復雜性除了體現在個體差異外,往往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間也會有顯著的區別。比如信奉“如果別人打你左臉,你要把右臉也伸過去”的民族,在整體上肯定比信奉實用主義、利字當先的民族更加愿意信任。因此,文化、傳統對于整體信任水平的高低也有很大影響。
最后,信息的傳遞。
現實中,一輪博弈結束后,其真實結果往往不能馬上為“群眾”所知,有時結果要等到若干輪之后才能顯現,有時則可能永遠不得而知。這會造成兩種必然后果:其一,“群眾”試圖從外部獲取信息作為自己評判“對手”的依據;其二,在出現新的信息能夠扭轉此前形成的結論前,出于慣性,之前的判斷往往會延續。因此,信息傳遞的及時性與準確性也將影響信任水平——當信息傳遞非常有效時,可以達到反映真實情況的信任水平;當信息來源閉塞,背景充斥“形勢一片大好”時,可能會導致虛假的信任繁榮;當信息爆炸,負面消息滿天飛時,又可能會導致過度的信任萎縮。
三、中國信任水平下降的主要原因
在前文分析的基礎上,筆者認為中國總體信任水平下降有以下方面的原因:
1、社會風氣惡化
在改革開放“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大旗下,實用主義、機會主義開始大行其道,現在整體過于浮躁的社會風氣使得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感越發薄弱,導致社會信任水平下降。
2、收入差距擴大
改革開放以來,不斷擴大的收入分配差距對信任的產生形成了阻礙。收入的異質性不僅表現在城鄉居民間(從1985年的1.85:1到2009年的3.33:1),還表現在城市內部、農村內部、國家各區域之間、不同行業之間等多個方面。據聯合國數據,2011年中國的基尼系數將突破0.55,成為世界上貧富差距最大的國家。中國百萬美元富翁家庭達111萬戶,世界第三;但按世界銀行每天2美元的標準,中國貧困人口依然有1億多。
3、大規模人口流動
社區的穩定性和較少的人口流動有利于增加信任,而由市場化進程導致的大量勞動力流動則增加了社會異質性從而降低社會信任水平。據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顯示顯示中國2010年大陸總人口為13.39億,居住地與戶口登記地所在的鄉鎮街道不一致且離開戶口登記地半年以上的人口(不包括市轄區內人戶分離)為2.41億人,流動人口已占我國總人口的16.51%!
4、信息爆炸
中國目前無疑已經迎來信息大爆炸的時代,媒體的威力變得無比強大。隨著鋪天蓋地的信息量而來的,必然有比過去多的多的負面信息——且看2011年微博十大事件中的幾個:郭美美、官員直播開房、小悅悅、藥家鑫、李雙江兒子,這些事件的爆出使得廣大人民群眾對整個社會的信任度不斷刷新下限。信息爆炸是對社會信任的巨大考驗。
5、進入陌生人社會
到2011年底,全國常住人口超過500萬的城市已有20多個,隨著經濟規模擴大、人員流動性增強、公共服務的社會化程度提高,中國已從過去的“熟人社會”走向“陌生人社會”。與過去在一個小圈子里與熟人打交道相比,陌生人社會中個人的交往范圍一下子被拉得很大,但其平均交往的深度、接觸的次數勢必變淺變少,對于社會整體信任水平的提升不利。
6、正式制度監督不力與非正式制度逐漸消解
從正式制度即政府監管、法律規范來看,目前中國仍有許多不足,欺騙者不受到懲罰,或者懲罰沒有嚴厲到能起到威懾作用的情況比比皆是。在這種情況下,個人要為保護自己的利益負上全責,于是對于他人將更為不信任。另一方面,隨著社會結構的轉變,一些古老的非正式制度諸如宗族祠堂,已經慢慢消解,而新的非正式制度的建立和完善,仍然任重而道遠。
參考文獻:
[1]Alberto Alesina and Eliana La Ferrara, 2002, “Who Trusts Others”,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es, Vol. 85, No. 2, pp. 207—234
[2]David M. Kreps, Paul Milgrom John Roberts and Robert Wilson, 1982, “Rational Cooperation in the Finitely Repeated Prisoners’ Dilemma”, Journal of Economic Theory, Vol. 27, pp. 245—252
[3]Paul J. Zak and Stephen Knack, 2001, “Trust and Growth”, The Economic Journal, Vol. 111, No. 470, pp. 295—321
[4]陸銘、張爽,2008,《勞動力流動對中國農村公共信任的影響》,《世界經濟文匯》第4期,第77—87頁
[5]張維迎,2002,《重建信任》,《經濟世界》第10期,第8—1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