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華語影片《如果?愛》是香港導演陳可辛初次進軍內地市場的試水之作,用“陌生化”手法巧妙地將最具形式感的歌舞元素嫁接在《如果?愛》當中,把關乎人類普遍情感的愛情片放在鏡式文本的套層結構中展開。影片建構在文本間的相互折射與照應,使得它更為直觀地呈現出當代華語電影的鏡像迷宮。香港電影與香港導演正在這座鏡城中經歷著“內心的流徙”,經歷著逃離、迷惘、質疑和異化,無奈而無助地將自己的文化、歷史乃至個人經歷放逐為他者眼中的觀照行為。
關鍵詞:《如果?愛》;鏡式文本;身份
中圖分類號:J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12)08-0092-02
一、鏡式文本與套層結構
《如果?愛》延續了電影《甜蜜蜜》中異鄉人漂泊狀態下尋找身份認同這一主題。影片采用套層結構的樣式,把類似殘酷現實版《甜蜜蜜》的愛情故事和華麗夢幻的歌舞表演交替呈現,由同一組演員表演兩個愛情故事。
Monty作為全知敘事人,在開篇獨白中把每個人的一生比作一部電影,“在我這兒儲存了很多被別人剪掉的片段”。如果說這里所言“剪掉的片段”就是指代記憶,那么整部影片就像是一部匯集剪掉片段的蒙太奇之鏡。在套層結構中,虛構中的虛構和虛構中的真實構成兩面相向而立的鏡,它們彼此折射、互為闡釋,以互為文本的方式構成同一文本敘事。
從表層故事上看,孫納、林見東、聶文和小雨、張揚、班主是影片中出現的兩組六個人物。拒絕回憶的孫納實際上映照的是戲中戲里失憶的小雨,對孫納念念不忘并強迫她承認愛過自己的林見東對應著不斷追問小雨身份的舊情人張揚,幫助孫納完成明星夢的聶文如同救下流落街頭的小雨并賦予了她一個新身份的馬戲班班主,由此可見,三個人之間的關系并非世俗中的“三角戀”關系,而應該如聶文對監制闡釋的那樣“我覺得那三個主角之間的愛情太牽強,小雨應該不是真的愛張揚,張揚回來找小雨也不是因為愛她,班主跟小雨也談不上什么愛情”。林見東的助理也指著劇本向監制建議“最后一條有什么理由用過去式,因為過去式已經發生,是否該用現在進行式,我是說現在式是代表藝人”,片中最后一條指的就是班主和小雨上演的那場空中飛人戲,張揚作為觀眾在下面觀看,最后以班主自殺作為結局,那么助理的這段話已經混淆了虛構中的真實和虛構中的虛構。
戲中戲之外孫納與林見東之間存在的也僅僅是愛得不夠的“愛情”,對于林見東為她設計的愛情關系,孫納一次次地給以否定,實際上她渴望得到的是老外制片、冼平(林見東的副導演同學)、導演聶文給予的角色/身份,她對兩人之間的愛情或者說對自己愛過林見東這件事給出的是這樣的描述:“老東,記著,最愛你的人永遠是你自己。”孫納對于林見東來說,永遠是林見東“想象中的他者”,林見東清楚地知道令他最害怕的“就是她根本沒愛過我”,可是卻不愿承認這一事實。兩人曾經在冰河上擁抱的畫面每天出現在林見東的夢里,而這個林見東自我意識中建構的夢讓他每天生活在傷心與失去中,于是他更加急切地渴望從孫納這里得到認同,并且執著地認為十年前愛他的老孫一直存在,只要帶孫納回趟北京,就可以找回“以前的老孫”。孫納對他提出的這個荒謬看法直接而肯定地給出回答:“我就是以前的老孫”,“需要明白的我十年前就明白了,現在是你不明白。”當兩人從北京回來之后,林見東本以為他找到了十年前的孫納,便對她說“我們都不要進去了”,孫納回答“還有一場戲要我們去演”,顯然她始終把自己與林見東之間的“舊情人”關系放置在虛構的虛構中,這里“進去”就意味著她再次來到聶文身邊,意味著她對林見東“愛人”身份的二度否定,“進去”即代表著雙重意義上的離開。雪地里上演的最后一幕班主與小雨的戲中戲,更像一場班主接受命運安排隨之結束自己生命的完成式,最后的道別已經超越了班主與小雨的層面:“放手吧,讓我成為你的回憶,孫納。”
二、電影語言與敘事
電影《如果?愛》不僅用套層結構為影片展開敘事,而且加入電影語言這一重要的敘事話語。
最初,林見東去地下室投靠孫納,當他打開那扇鐵門時,鏡頭從全景跳躍為帶有縱深感的遠景,鏡頭深處林見東渺小到幾乎化成一個點,前方一片黑暗,看不見未來。相反,孫納帶著明星夢離開地下室時,那一扇打開的門更像是一扇希望之門,一扇打開外面世界之門,孫納以逆光的造型出現在門框中,她的前方仿佛一片光明,而可憐的林見東只能在地下室透過鐵網套住的玻璃窗,眼睜睜看著孫納離開而無可奈何。林見東奔出廢舊工廠的地下室試圖尋找已經離開的孫納,他朝著沒有盡頭的前方跑去,鏡頭呈現出反相移動,把一種巨大的距離感表現得淋漓盡致。當林見東知道孫納與冼平在一起后,鏡頭給出他落入冰河的畫面,隨之而來的音效是冰面破碎的聲音,一音雙關,意味深長。
在戲中戲里,張揚和失憶的小雨在馬戲班重遇,張揚不停地追問小雨的身份,小雨“你是誰,你是誰,那樣愛過我。在前世里還是夢里,似曾相識的你”也給出了回應,而接下來一個跳軸鏡頭更是對鏡式文本做出了最準確的闡釋:一組張揚與小雨的正反打鏡頭,先拍張揚,再反打拍攝小雨,小雨唱著“愛,在你眼中,是我不明白的感覺”,攝影機跳軸,接兩組正反打鏡頭,先拍攝小雨,反打張揚,再拍攝小雨,小雨唱道“為何你要問我,問我是誰”,拍攝張揚,小雨出畫,鏡頭成張揚的單人鏡頭,張揚與小雨的對話在跳軸之后就成了真正意義上林見東與孫納的對話。這里孫納/小雨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陷入“我是誰”這樣一種自我的困惑中,但張揚/林見東已經指認出“錯的也許是回憶,你不是你”。
游泳池作為現實與回憶之間重要的轉場空間,更像是林見東進入記憶之門的一個通道。孫納第一次躍入游泳池,先是一個俯拍游泳池的鏡頭,水面如鏡占滿整個畫面,孫納躍進泳池后,空間轉移到北京地下室。
在此之前,導演也給出了孫納必將會在林見東的記憶中落網的暗示。戲中戲里,小雨和張揚同坐在秋千上,張揚對身邊的小雨說:“老孫,你快樂嗎?可不可以教一下我,怎么才能像你一樣活得這么快樂。記不記得,我以前常常從后面這樣抱著你?!毙∮瓿聊?,久久不做聲,直到張揚撒手,她(是小雨還是孫納?)落入了一張保護網后才猶如夢醒,這張網更像是林見東為其鋪設的記憶之網。聶文隨后宣布加入“戲中戲”,鏡頭接上網中孫納的特寫,仰拍坐在秋千上的林見東此時就像一個局外人,觀看著班主和小雨/聶文和孫納之間的故事。更為有趣的是一個鏡頭中的鏡頭:虛構的真實里孫納和林見東在看片室內擁抱的畫面與戲中戲里小雨和張揚擁抱的畫面相重疊,作為被Monty這個全知敘事人觀看的對象,就在這時闖進另一個觀看者,聶文從左側入畫,底光把聶文包圍,Monty隨之從左側退出畫內,只留聶文一人作為觀看者,接著鏡頭慢慢拉開,呈現出聶文的仰拍鏡頭,整個畫面被恐怖感填滿,和《法國中尉的女人》一樣,此處也把動作剪輯點當做一個有趣的轉場,鏈接了虛構中的真實和虛構中的虛構,這樣的安排也印證了聶文加入《毋忘我》已經不是單純為了填補劇中缺少的角色,而是用聶文身份中的情感架構在班主身份的行為之中,完成虛構的真實里未上演的戲碼。
三、文化與身份寓言
陳可辛出生在香港,12歲隨家人移居泰國,18歲赴美學習電影,21歲最終決定返港,就在他返港的那一年,正逢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訪華,也就在那一年中英兩國決定了香港的命運。從他的個人經歷中不難推斷出《雙城故事》、《甜蜜蜜》以及《如果?愛》里無根狀態下的異鄉人,折射的即是陳可辛本人對身份的焦慮。
在片中擔任戲中戲導演——聶文的是香港演員張學友,這樣的安排正是陳可辛導演香港情懷之所在。記者招待會上聶文面對記者提出的“聽說這次是先有了資金才有故事概念的,是香港的投資人要你拍歌舞片、要你用香港的演員的,那你是否要轉型做個按市場需求而創作的導演”時,聶文給出了更像是陳可辛導演本人之意的回答:“我拍電影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拍好電影。不管是哪里的資金和演員,只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的一個過程?!绷硪粋€更有諷刺意味的設計是,戲中戲《毋忘我》的監制來到片場對聶文說:“我答應給人家一部愛情片,你必須要拍一部愛情片給我?!甭櫸幕卮穑骸皭矍槠惺裁春门牡模?!”當聶文、孫納與監制討論班主這個演員如何安排時,對話中呈現一個三角形構圖,明顯區分開聶文、孫納和監制的立場,隨之聶文和孫納走進電梯,聶文一邊說“他不演,我來演,又不是沒演過”,一邊拉上電梯的門,把孫納與自己擱置在同一空間而把監制隔離在另一空間。接著攝影機進入聶文和孫納的視點拍攝,監制反而成為被鐵門鎖起來的人,對聶文的勸告“現在是商業社會,沒有多大的恩德要用一生來回報的”顯得虛弱不堪。隨著電梯的上升,平拍的角度逐漸變成俯拍,監制被“壓”在畫面中。聶文面對市場的壓力開始自我質疑“我還是個好導演嗎”,決定飾演戲中戲的班主的初衷正是為了證明自己并非金錢的傀儡,“我越來越喜歡我來演這個角色”的自我誤識讓他慢慢進入這場三人游戲,更讓他誤認為自己就是給了小雨/孫納身份的班主/聶文??雌抑新櫸暮蛯O納直面屏幕上的班主和小雨,這是聶文和孫納自我雙影的雙影出現的時刻。最后,聶文/班主在戲中戲里以自殺作為結尾,想象中的獲救使得聶文找回導演身份,成為另一個理想的自我?!熬牌呋貧w”、CEPA對內地和香港的電影市場都帶來了很大的影響,身為香港導演的陳可辛意識到被大量好萊塢電影占據的香港市場已經不能提供華語電影發展的良好環境,輾轉內地拍攝既有本土性又具地域色彩的華語電影成為中國電影產業快速發展下香港導演的首選,電影類型的雜糅逐漸成為香港電影導演在合拍片中書寫香港文化身份的新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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