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蓮花未出水,已得報君知。跳脫湖面上,圓滿荷葉時。一位像蓮花一樣的女子,是多么優雅的存在。她愛茶、愛禪、愛文藝,曾經夢見蓮花一瓣一瓣地開放,又將這份夢里心香蔓延至筆端,她就是禪意散文作家程然老師。她的文字,總是在不經意間,沁入心脾;令你我不住地去欣喜這美,感受這真,和鳴這善。本刊有幸采訪到程然老師,在她的娓娓道來中學習到,好好地生活,做敦厚純良的赤子,不廝混這難得的人生,便一定會親眼見證暗香盈盈的蓮花次第開放。
◎心里藏著鏡子的人
記者:感謝程然老師接受我們的采訪,可以請老師談談您的筆名“蘭若與晚蟲”的來歷嗎?
程然:“蘭若”最早是網名。取自原始佛教當中對修行的靜謐之所的稱謂“阿蘭若”。隨后又有了“晚蟲”這個名字,因為在2000年左右,熬夜寫作之余,會上網看看,有時候也發言,自稱晚上出沒的小蟲子。
后來開始在網上寫一些學佛隨筆,用了“蘭若”這個名字,“蘭若”是一個精神象征,是內心芳香之旅,以此之名而寫下的文字,多鄭重端肅,深沉不容褻瀆。而“晚蟲”是另一種可能,它插科打諢,不破不立,它在“蘭若”建立信仰的基礎上開了一扇窗,活水由此引進,讓人在嚴謹之外看到生動的可能。
很多時候,他們兩個名字也是角色分工和性格扮演,蘭若是姐姐,晚蟲是弟弟,姐姐有一份尊嚴,弟弟多一層詼諧,有時候同一個問題,蘭若提問,晚蟲回答,自問自答中是追問的姿態,是對自性的信心,也是對終極問題不愿意忽略的堅持。
有段時間,網友們都誤以為蘭若和晚蟲是兩個人,其實我相信在很多人的內心里,不止存在兩個不同的性格,或許還有其他一些色彩,我以這兩種角色來鼓勵自己,也給自己當時認為孤獨的呼喊一些回應。
之后我將二者合二為一,因為,我深知,任何看似不同的分叉,路向,都是為了抵達同一個彼岸。在自性的深海里,沒有對立,只有統一。
記者:您為心靈而寫書,向內認識自己,在寫作中您得到的最大啟示是什么?
程然:有兩點啟示:
一、修行的路是驗證真理的路。
很多時候,只要你真實地開始修行,你所總結的經驗和體會,都會在前輩的記錄當中找到對應。你會發現,只要去做,就有印證。你第一手獲得的材料,與祖師們曾跋涉的路程,都有著驚人的一致。階段性的真理會不斷地建立、印證甚至推翻,你會欣喜地看見,在這路上,知音處處,法不孤單。
二、如實體驗,如實反映。
人最怕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因為不老實,我們附庸風雅,人云亦云,或者跟著瘋子撒土,進入集體無意識而不自知。如果能誠懇地面對自己,面對世界,每說一句話,每做一件事,都如對神明,審慎、無愧、負責、光明正大,那一定會有真實的受用收獲囊中。寫作是鏡子,照見內心投射時的所有虛榮。當如實的文字呈現時,內心才真正得以蕩滌。這樣經過蕩滌的文字,于己于人,會有營養。
記者:“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蹦跁胁恢挂淮握劦缴赖慕洑v與青春的掙扎,請問您是如何看待生命的意義的?
程然:生命不是簡單的重復和模仿。生命是一場深度與廣度的旅行。你用了多少心,這場旅行就展示給你多深邃和多廣闊的時空景觀。你會遇到前人遭遇過的情景,也會看到完全先驗的獨立知覺。生命的意義,在于你不斷地調整和追尋,發現態度的建立,會是這旅行當中至關重要的環節。
記者:在文字的跋山涉水中您找到了自由,也找到了皈依,在您看來這兩者是怎樣的關系呢?
程然:其實,不能說我在文字當中找到了自由。應該說,由于秉承了如實觀照、如實反映的態度,所以,在文字這面鏡子前,我既看到了自身的困囿、局限和桎梏,也看到了破繭而出的可能。皈依是方法、是云梯、是渡船去彼岸的舟楫。
◎誰謂荼苦,其甘如薺
記者:老師的禪意散文很美,觸動心靈,但從不為禪而禪。請問您是如何把禪意與散文水乳交融在一起的?
程然:很慚愧。我并不能把自己目前四本書的寫作經歷都歸結為“不為禪而禪”。可以說,這其中的寫作歷程,讓我認識到“不為禪而禪”的重要。最初,《蓮花次第開放》《一心一意來奉茶》的寫作完全是自發的,那是因為學佛之路的開啟是來自生命的需要,而習茶之路亦是內心深愛,這些都不是有人邀約,造作而成,都是經過了十數年的有感而發積累而成。
所謂禪意,皆是標簽。
從內心自然流露出來的話語,才能將心換心。
寫學佛隨筆,不是要把假大空的理論粉飾成文學的語言,那只是在玩文字禪,與佛法毫不相干。沒有準備的修行、沒有實證的修行,都不是禪。散文貴在真,修行也貴在真,一個真字,告訴我們,這旅程里的那些矛盾、對立、苦惱、無解、徘徊都是組成覺悟的一部分,不是說寫這樣的文字,就是要體現自己作假的境界,而是要如實地把掙扎的過程勇敢地拿出來分享,那些失敗的例子,恰恰是點燃他人覺性的火種,只有共鳴,才會引起關注,關注發生了,啟程才有可能。
記者:您的作品為我們打開了禪的世界,也打開了茶的世界。禪茶三昧觀自在,在訪茶品茶的過程中,最觸動您的是什么?
程然:茶是借物。由此借物,竟可參禪。茶是標月指,是指向月亮的那只手,但不是月亮本身。
這一點讓我領悟到,我們所在的世界,所經歷的人或境,所愛的物所擁有的物,皆為暫借物。用好了,都可以參禪。用不好,都成為沉溺的理由。
有的人,在世俗生活中沉溺耽擱了一生,白白地辜負了可以做道糧的人身。有的人,世俗生活也能成為他解脫的道場;有的人,本為法而來,卻在尋法的路上被法纏縛,即便在靜修之所,一顆心也萬馬奔騰。
善用這顆心,善用借物或借境,那么清風明月、萬丈紅塵都不會是問題。
◎龍女亦是大丈夫
記者:老師曾在《龍女亦是大丈夫》一文中提出“所謂男女,不拘名相”的觀點,可以請您解釋一下嗎?
程然:這是《法華經》里的故事。有一位龍女,年紀才八歲,但卻非常聰明有智慧,還發廣大菩提心,慈念一切眾生,功德圓滿,能夠迅速成就菩提。但舍利弗不信女身可以成佛。龍女并不與他辯駁。只是在瞬間變現出一個寶珠,獻在佛前,問他,自己變現寶珠的速度可快捷?舍利弗點頭稱是。龍女說,成佛也有這么快,話音剛落,便轉女成男,住于南方無垢世界而成佛。龍女示現了不拘泥于名相的執著,立即出入自在的法身。那么,他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披上的外衣,借住的皮囊,到底是什么?
其實,我的這篇文章已經詳述了這個觀點。男或者女,是我們對性別的界定,是一個假設的前提。在這個前提下,我們把英勇睿智剛強硬朗等品格賦予男性,把溫柔細膩耐心慈悲等性情形容女性。這也是一種假名安立。我們都知道,這些品質都可以互換,女性一樣可能擁有“男性”品格,而男性也同時會具備所謂“女性”性情。同理,那些被歸為男性的缺點,和被歸為女性的缺點,在不同的性別身上也一樣存在。原始佛教在當時性別歧視普遍盛行的時候,能夠接納社會地位低下的女性出家,本身就是對女性的尊重,而在《法華經》中,以龍女即身成佛的例子,來對懷有輕視女性的智慧第一的舍利弗進行善意的諷刺,這更是體現了佛教不拘泥于名相差別,對每一個眾生的佛性都平等承認的態度。這樣的態度,是鼓勵,更是如實的反應。身為女性,由此更應該善自珍重,好好運用人身!
真實的修行,不為這些外緣所困囿。沒有絕對的男人相和女人相。所謂男女,是假名安立而已。有女態病患的,才是女身。若沒有此病,已是好漢。女身與好漢,在此時,已經超越了表面的形態,成為一個代詞。若有男子的皮囊,卻顛倒于女相的心小、情執重、依賴心強等八十四態,傲慢于八敬法,那一樣是個不覺的癡漢;若借了女子的身軀,卻能將擔當堅韌的女性性格發揚光大,那么,任何一個平凡的女子,都可以與《地藏菩薩本愿經》里的光目女、婆羅門女相應,以女身發愿,以一己之痛生發天下之痛,以愛母親的心增長成愛眾生的心,那一樣是成佛的棟梁,載動佛法的帆船。若為男子身,要檢點自己是否有“女人”病,若為女子身,請發出金剛心!龍女、光目女、婆羅門女亦是大丈夫。讓我們不因為被針砭而失去客觀,也不因為名相而困擾,穿越表面的紛繁,正視身上的局限,那根本解脫的方法,就在眼前。
記者:您很關注女性,主張女性獨立意識和女性自身的力量,您說過“愛是途徑,而非彼岸”以指導女性,這句話我們應該如何理解?
程然:不敢說“指導”,我所有的文字,都是發自分享的心。它們并非準則,而是個人體驗的藍本。在我的經歷里,愛給予我的,不是沉迷的溫柔鄉,而是經由它,繼續覺悟的途徑。
女性的性情、身體結構、后天教育、社會環境,都令女性比男性更容易依賴他人,脆弱,故步自封,做井底之蛙。很多女孩子因為遭遇了愛情而淪陷,為擁有小我世界沾沾自喜,而失去對世界和人生進行深度觀察的興趣和動力。有些人以為愛情就是女人的大本營,一旦失去悵然若失,甚至連自己的價值、位置都無法明確。這些都是舍本逐末的短視行為。愛情只是我們前行路上的一粒蜜糖,一段風景,它遠遠不是彼岸。彼岸是經歷很多很多蜜糖,體會很多很多挫折,美景或殘局都要置身,才能抵達的。
只有這樣的覺性,不昏睡,不自欺,才有可能看穿好景,看穿困境,得嘗人生真味。
記者:您說在生活里修行,愛與生死都是必須個人學習的大事,請問領悟大事的根本是什么,又應該通過領悟達到怎樣的高度?
程然:領悟大事的根本是覺性。
佛陀和波斯匿王曾經有過一段經典的對話。佛陀問波斯匿王,三歲看恒河,與八十歲看恒河,恒河有無改變?波斯匿王說,恒河一刻不停地在變化。佛陀又問他,那有沒有不變的東西呢?波斯匿王想了想,說我老了,恒河一直在流淌。佛陀啟發王者說,你沒有發現嗎?恒河在流逝,你從孩童變作老人,但你覺性沒變過。能見恒河之性不動。
在此,我們也可以簡單理解為覺察之性沒有改變過。
我們因為有這個覺性,才會發現無論生死,無論愛情,都不能真正地動搖或摧毀我們,那些虛妄的東西之所以會帶給我們幻覺,是我們的虛妄之心在索求。我們產生歡樂和憂傷的覺受,是因為我們的妄心需要。覺性真正起作用的時候,這些都站不住腳。
這些話我勉強用文字的形式表達出來,但實際上覺性需要我們通過學習來實證。實證的境界非語言能夠描述。人生的廣度、深度、高度,唯有親歷者才能比肩而笑。這笑是拈花會心的笑,無法言詮。
我遠遠未及,卻心有憧憬,愿以此與諸友勉勵!